第1245章 好一場火(5)
管闊站在偌大的殿前廣場上,垂着頭,看着雪地裏面密密麻麻的屍體,像是在沉思。
風雪越來越大,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視覺、觸覺、嗅覺、聽覺……
如此不真實的一個夜晚。
長安血夜過去了那麼久,他當然也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麼地方。
當年,晉王李顯岳一把白霜寶刀,獨抗幾千神武羽林,殺得屍橫遍野、天昏地暗。
這個偉岸的男人,在臨死之前將最深沉的恐懼附加在那些驕傲的禁軍身上,化為了他們經久不絕的噩夢。
管闊並沒有親眼見到過那副場景,但是他還是在眼前不斷重演着、想像着。
李顯岳橫刀無敵,殺得禁軍片甲不留,一直到最後冠英將軍出手,以斷了一臂的代價終於殺死了那個偉岸的男人。
多少時間以後,管闊站在這裏,面臨著相似的場景,追憶着往昔的人。
但是現在的他比起當年的李顯岳更強,當年有幾千禁軍,而這裏整個皇宮內也只有幾百人,當年有強悍的冠英將軍血殺,而今這裏又有誰人可以擋他?
他閉着眼睛,將呼吸放緩,於是儘管周圍風雪交加,他還是可以探知得很遠。
他聽到了。
殿前廣場四周的建築物,朱門紛紛打開。
從裏面步伐整齊地衝出密密麻麻的士兵。
嚴密的陣列從四個方向朝着他逼近,最後陣列接着陣列,將中間空出一個正方,而他,就處在正方的中央。
因為後來意識到了管闊的威脅,魏舞最終召集到了四百多人,現在牢牢的將管闊圍在中間。
管闊沒有動,但是他的目光從四處掃過,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他看到南方的陣列分開一道口子,一名身材矮小但是看起來很有力量的漢子走了出來。
“我叫魏舞,”陰冷的眸子盯着他,“記住我的名字,因為你會死。”
“我說過,”管闊道,“我去殺李擇南,不要攔我,這些和你沒有關係,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魏舞寒聲說道:“原本是沒有關係的,但是現在有關係了。”
“你殺了老子這麼多人,老子能就這麼放你走嗎!?”他的聲音就像驚雷炸響,瞬間怒目圓睜!
他很明顯是憤怒仇恨到了極點。
是的,現在事情不一樣了,管闊殺了他那麼多人,而且他還是殺出天牢來的,魏舞完全沒有理由任由着他胡鬧。
管闊沉默了一下,他原本還是奢求盡量減小阻礙的,但是人心便是這樣,他理解魏舞,如果換做是他,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來。
“那就動手吧。”他說道。
不過魏舞卻是冷笑一下,意味深長地盯着他看了一眼,道:“你受了傷,你確定還要和我們打?”
管闊的全身都是血,看不太清楚到底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但是作為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兵,魏舞還是可以確定管闊的傷勢不輕。
管闊面無表情地動了一下,他的腿有點瘸。
那裏,創口撕裂開來,流淌的血已經乾涸。
因為實力強大的緣故,他儘快阻止了失血,但是這不能夠掩蓋他的受傷不輕的事實。
“為什麼不?”他回應道。
大雪紛紛揚揚,和風勢互相卷着,撲面而來,卻彷彿遇到了一道無形的力量,被紛紛絞碎。
魏舞退回了陣列之中。
“咔咔咔”弩機的聲音在風聲中隱約響起。
從四個方向,毫無間隙。
管闊的臉色寒了寒,雖然接觸不多,但是他還是分辨出來那是千鴉弩的聲音。
他倒是絕對沒有想到魏舞居然能夠擁有千鴉弩。
當所有機簧的聲音化作唯一的時候,天地之間彷彿有過瞬間的凝滯。
這個用於對付千軍萬馬,並且能夠造成巨大殺傷力的兵器,如今卻用來殺害一個人。
黑色的烏鴉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風“嗚嗚”的刮,彷彿也在顫抖、戰慄。
在這一刻,魏舞於陣列之後的縫隙裏面,難以形容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面對密密麻麻可以橫掃千軍的駑矢,管闊的雙刀大開大合,紅色與白色的刀光舞得人眼花繚亂。
猛烈的寒風在他的刀風面前,頓時黯然失色,千鴉弩彷彿黑色烏鴉羽毛飄零,飛散四處。
怎樣才能夠殺死李擇南這樣的人物?魏舞曾經思考過,他覺得不能夠近敵,而且不能夠留下任何一個沒有攻擊的方位,當然他這只是一種想法,他還不奢望有生之年能夠手刃李擇南。
而今他用在了管闊的身上,千鴉弩從四面八方毫無間隙地射擊上去,管闊雖然不是李擇南,但仍然讓他感覺到心驚。
“持續下去,不能停!”他面色陰沉地命令。
他知道只要能夠持續下去,管闊便在短時間之內不能對自己造成殺傷力,而一旦有機會,管闊會狠狠地撕裂開一個方向,然後陣線的創口越來越大,最終自己有可能就會一敗塗地。
千鴉弩的射擊持續了很久。
魏舞很心痛。
他知道,那些射出去的全是錢,嘩啦啦的錢。
千鴉駑矢不是泥土,想要多少就是多少,如果是在千軍萬馬之中,倒還算是用得其所,但是他們用在了管闊一個人的身上,而且管闊還沒有死。
千鴉弩停下了,因為射光了。
管闊站在原地,還沒有倒下。
他的身上遍佈傷口,腰部和左臂上分別插着一支駑矢,他的衣衫破敗,全身血紅,還有血在沿着皮膚往下淌。
他往前邁出了一步來,腿瘸得更加厲害了。
周圍全部都陷入進了一片壓抑之中,所有人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神色。
魏舞的臉色很難看,他艱難地從口中擠出幾個字來:“這還不死,這究竟是什麼怪物……”
“好了嗎?”管闊一瘸一拐地帶着那兩支駑矢,掃視過周圍一圈,“那麼是不是輪到我了?”
……
……
很久很久以後,魏舞已經老朽,子孫滿堂,但是他還是記着今天的這些情景,並且一想到便感覺到戰慄。
那個一瘸一拐看起來就要不行了的管闊,用事實證明了自己的強大威懾力,他的速度與力量簡直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在交手的一剎那,最前面的盾牆便倒了。
“咔擦——”
盾牆陣后,骨裂的聲音響起,身着重甲的精銳士兵向後倒飛出去,就像是提線木偶。
伴隨着齊聲大喝,密密麻麻的槍尖從盾牆陣中伸出來,整片盾牆頓時就變成了一片利刃之海。
管闊身形不可思議地掠開避過,凌空而起,刀光一閃,露出盾牆陣的槍尖齊刷刷地被斬斷在地。
其他三個方向的盾牆陣迅速向前推進,森冷的槍尖都露了出來,他的空間越來越小。
他一舉躍上了盾牌,身體就像是游龍,在槍尖之海中閃避。
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橫飛出去,他將秦殺橫在盾牌之上,往前推去。
後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死命不讓他們後退,但是表面上看起來並不高大的管闊卻彷彿擁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力拔山兮氣蓋世,頂着前面的十幾人的力量,推得盾牆陣不斷後退。
他就這樣衝進了盾牆陣之中。
淀血立斬,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盾牌一左一右斷開。
他不斷揮舞着兩把刀,很難有人可以接近他,刀光將所有人、物泯滅,他所經過的地方,便會殺出一個圈。
魏舞臉色非常難看地在後面指揮,他打過很多仗,但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憋屈,被一個人打得落花流水。
金光驀地一閃,人影橫飛,周圍一大片就像是被牛犁過的地,翻開一圈。
那個幾乎不可打敗的少年詮釋着他的不可一世、詮釋着他們管家的榮光。
盾牆陣在兩把名刀之下被瓦解、滿目瘡痍。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臉色蒼白的管闊提着刀,依舊一瘸一拐地走着。
魏舞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滿地的死屍,身體彷彿因為寒冷而凍僵。
他終於回過了神來,看着那名緩緩接近的少年,心想這一定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他全軍覆沒,敗得很徹底。
如今差不多已經是半夜,寒冷達到了極致,於是所有的熱血便全部都凝固。
他看到管闊咧嘴笑着對他說道:“看看吧。”
看看吧,你輸了,而且輸得很慘,你就不應該阻攔我。
“你……是人還是妖孽……”魏舞艱澀地開口問道。
“當然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的人。”
管闊走到他的身體一側,拍了拍他的肩膀。
“咔擦……”
就在這一瞬間,魏舞的肩膀塌了下去。
他發出一聲慘嚎,口吐鮮血,身體被砸進了雪地裏面,昏死了過去。
管闊望着天空,有些失神。
“你們讓我的實力下跌得很厲害……”他喃喃自語道,“現在,我面對那個人的信心更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