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處子秀見紅,痛並快樂着
得到高公公樂輸的經費之後,徐麟卻並沒有立刻開展招兵行動。
寧吃鮮棗一顆,不啃爛桃一筐。他看多了特戰大片,打心眼裏信奉精兵勝戰的理念,反正,按規章他也只能擁有千數之兵,又何必去弄些歪瓜爛梨的莊稼漢來充數呢。而且,自四月失掉撫順,七月失掉清河之後,遼東原有的萬餘兵丁已經喪失殆盡,此刻,瀋陽城內的駐軍,都是剛從關內調過來第一批衛所兵,用以緊急彌補守衛力量上的不足,總共也才只有一萬左右的兵員。在這時刻去撬楊鎬的牆角,說不定會壞了城防大事,徐麟當然不好意思下手了。
所以,徐麟的決定是:出瀋陽城去招,而且專招那些在撫順清河兩戰中,被打散了的散兵游勇。
首先,他們是遼東本地的兵,適應了當地的寒冷氣候,了解當地的地形和人文,又有着軍事訓練的基礎,素質上,要比純粹的農夫成熟得多。其次,他們和滿蒙民族雜處多年,熟知對方的語言、習俗、組織等基本情況,又剛剛交鋒過兩次,對敵方的戰力及戰術特點有切身的體會,見識上,比關內的衛所兵不知道要強多少倍。再者,他們剛剛經歷了慘烈的戰事,目睹了幾千同袍被屠殺,也有着妻女被**,親人被殘殺,家園被損毀的切齒仇恨,只要消除掉了他們那戰敗的恐懼心,這些人必定是含恨復仇的哀兵,鬥志上,將比來援遼的任何將士還要堅定萬倍!
試問。像這樣地老兵都不招,徐麟還招誰去?只不過,若要招到這些人,徐麟就必須向陷落了的撫順和清河方向靠去,絕對會很危險。
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徐麟豁出去了。
九月十五日清晨,他一聲令下,將自己的部曲分為了兩半。以百戶沈柯為首。率領絕大部分的文書通譯,留在瀋陽城裏,負責與畏戰的衛所兵聯繫私買戰具的事情,為了避免沈柯不熟悉各種軍械,那些在通州所招收的兇悍山東兵,徐麟也留下了三十名來輔助沈柯。而剩下的一百五十名新編緹騎、另七十名山東兵、一百名瀋陽百戶所的緹騎。徐麟則全部帶在身邊。
等到經略楊鎬聞訊大驚,派人來追阻地時候,徐麟的三百二十人全都刀馬弓箭齊備,已經出城向東三十多里了,直奔那撫順方向而去。
已被清軍佔領的撫順,離瀋陽不過百里距離。明軍控制的最靠前的堡城高坎堡。就處在正中間。一旦過了高坎堡,徐麟的三百多人就算是進入了敵占區,最是馬虎不得地。徐麟也並不是九命狐狸,他的行進很慎重。五十名受過軍事訓練的山東兵,被他分成了三批前哨尖兵。百名瀋陽百戶所的本地緹騎。被他分作了左右兩翼,徐麟自己則率領一百五十名新編緹騎居中而行,散得非常之開,既是為了搜索那些散兵游勇,也是務求萬一撞到了后金軍的時候能有充足的預警時間。
沿着渾河一路踏馬走來,徐麟這次才明白了什麼叫做“滿目瘡痍”——當時地遼東大地積年戰亂。百姓的村屯。全都是依明軍的堡城而建,在其周邊闢地墾荒討生活。而清軍攻打之後。越靠近撫順,沿途的景象便越是凄慘,幾乎是村村無炊煙,屯屯無雞犬,殘垣斷壁之中,荒蕪田野之處,尚有不少被野狗啃光了的人體殘骨,不時傳來幾聲狼嚎,恍若是一座座**和鬼屯。
此種凄涼,也看得那些隨他萬里轉戰地江湖好漢們觸目驚心。他們地破口大罵聲里,徐麟並不駐馬,只在繼續東馳中揚鞭指天,說了一句話,“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爾等意欲做大俠乎?”
這些本是關內草莽的新編緹騎,都沒有說話,他們用夾馬緊隨的馬首是瞻,來答覆千戶大人。
嗚!
就在徐麟剛剛離開高坎堡才十五里左右,忽聽渾河邊遠遠的一陣號角聲傳來,正是山東兵前哨約定好了的遇敵暗號。徐麟只覺得熱血一衝腦門,鏗一聲拔出了腰刀,“沖”字出口,已是躍馬出去三丈有餘。千戶大人身先士卒,新編緹騎們都是熱血沸騰的廝殺漢子,雖不熟悉軍陣之戰,卻也絕不落後,人人爭先,奮馬疾沖。
但視力所及之處地戰場,卻不僅僅只有山東兵在和敵軍廝殺。赫然只見,三百多名內穿獸皮外套牛甲地后金八旗兵,正追着兩三百位漢族遼民進行屠殺,箭雨紛飛中,那些遼民基本上是手無寸鐵,又少有戰馬,除了往灌木叢中躲避之外,就只有往湍急的混合中蹦地份了。
而徐麟的七十名山東兵雖有武器戰馬,卻寡不敵眾,已經折損了十幾個,只能且戰且退,根本顧及不了那些可憐的遼民。不過,令徐麟大為振奮的是,自己的山東兵雖然潰不成軍,卻不愧是野獸之兵,好多人身上被射得像刺蝟一般,卻猶然還在回身放箭還擊,死戰的氣勢還在。並且在山東兵之中,似乎還有十來個特別善於射箭的猛士,射得賊准不說,而發箭的速度快到三秒一箭,和印第安土著都有得一拼。
說時慢那時快,徐麟爆吼一聲,眾緹騎在馬蹄翻飛中張弓激射。江湖好漢們雖不曾專攻射箭,但他們全都是江湖上有名號的練武之人,這一輪箭雨的準頭,暫且不說,射程卻極為可觀,竟然基本上都達到百五十步之外猶有穿透力,篤篤篤一連串悶響之後,便令八旗兵當先的十幾騎兵馬嘶人叫,紛紛摔下馬去。
冷不丁爆出明軍的援兵,那八旗兵頓時被這種準頭不佳卻射程很遠的箭雨打了個氣勢一頓。但終究是善戰之兵,驍勇野蠻是這些不開化獸兵的天性。片刻地懵懂之後,激發的是他們更加暴戾的猛衝。此時,兩軍之間已經相聚不到百步了,八旗兵欺負徐麟的人數不多,也懶得搞什麼前陣后陣的迂迴戰術,直接揮起馬刀,全軍壓了過了——在他們的印象之中,明軍的火器很牛氣,明軍的箭枝也不賴。唯一不能和八旗軍抗衡的,就是沒有嫻熟地馬上戰技。哼,那可是咱們自幼長大在馬背上才能練出的技術活,還削不死你們?
但他們錯了,錯得大了。
徐麟的這些新編緹騎絕不是明軍士兵,他們是最善於單打獨鬥的江湖好漢:如果八旗兵和他們玩前陣后陣的迂迴戰術。用嫻熟的控馬技術拉開空擋,再以準頭不錯箭術和人數佔優地整體優勢,新編緹騎們肯定會倒大霉。但如果捨棄遠程武器去玩短兵相接,去玩貼身搏擊,那麼,八旗兵則絕對是欺負錯了對象!
果然。兩軍相接之時,勇猛的八旗兵憋足了勁,怒吼聲中揮出刀去猛砍亂削。但令他們大吃一驚的是,時常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新編緹騎們,最善於的就是以肩頭動向揣度來勢。也最善於在急閃中往你露出的破綻中刺冷刀。
噢啊……咚咚。
這是一場幾乎沒有兵刃相交聲音地交鋒。有的只是慘叫聲和落馬聲!
一個回合的交錯,僥倖從新編緹騎刀下逃過去的八旗兵,不過剩下了才一半而已。
但他們這一次交錯的僥倖,就真地僥倖了嗎?
不,人地習慣是很頑固的,而且幾乎是下意識的——八旗兵儘管覺得這一回交錯完全是吃了大虧。但他們在和明軍小股作戰中養成了習慣。那就是下意識地勒轉馬頭,準備第二次衝鋒再戰。就是他們的這一個習慣。害得他們錯過了逃生的機會。徐麟的新編緹騎在短兵相接中討了揚長避短地便宜,那還不往死裏面繼續發揚光大啊,巴不得你們轉身再來呢。
“殺!”
徐麟初戰賺了,忍不住激動得渾身發燒,率先轉馬過來又沖向了八旗兵。可是他實在是太激動了,馬速才剛剛提起來,手中地春秀刀便被他猛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對面一個八旗兵的臉面之上,疼得那蠻兵捂着臉猛聲慘叫。
這傷很疼痛,所以喊得特凄厲,這傷也不致命,所以慘呼得時間很長,卻給了剩餘地八旗兵以最鬧心的影響,鬥志銳減之下,他們馬速也因猶豫而略慢。所以,再次短兵相接的時候,本來就沒有人家新編緹騎善於抓破綻,這時候連速度也不及了,豈不是被打得更慘?
屠殺,不,這幫用錯了戰術的八旗兵,完全是被秒殺!
嗖嗖嗖,最後,聞聲趕來的本地緹騎箭雨紛飛,從兩翼收拾掉了零星的敵軍,結束了這次很幸運的遭遇戰。身在敵占區,徐麟知道很危險,在趕忙派出了警戒哨位之後,他一刻也不敢耽擱,抓緊時間清點戰果。
此戰是大夥們的處子秀。
怎麼說呢?當然是見了紅的,當然也是“痛並快樂着”的。
戰爭是殘酷的,最先發現敵軍並與之周旋的山東兵,一共陣亡了十九名,三十多人掛了彩,很慘,也很壯烈。而新編緹騎則佔了敵軍疏忽的便宜,在最開始的箭雨中陣亡了十五位,短兵相接中又犧牲了六名,挂彩的也有二十多人。但戰果卻是超級振奮人心的——清點敵軍死屍,竟然有兩百七十多具,而躺在地上黑血汩汩的敵軍重傷者,也有四十幾個呢。
呵呵,雖是僥倖而勝,卻是扎紮實實的大勝!
而且,三百匹戰馬和三百副刀弓甲胄的繳獲,絕對是很值錢的戰利品,按照高公公的算法,也是值得兩萬兩的錢財啊
徐麟當即大聲宣佈道,“各位為國戰歿的兄弟,是我徐麟心中最重於泰山的烈士。徐麟不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我真心把大家當成我的兄弟,他們跟我一場,來到這白山黑水處,捐軀的捐軀,負傷的負傷,真是痛在我心。可我也為你們驕傲。來,勇士們,我宣佈,所有繳獲戰具節約下來的兩萬兩銀子,全用來撫恤他們和獎賞你們!”
哄!大家驚呆了,兩萬銀子幾乎是一個中等州府全年的收入,竟然全用來撫恤和獎勵大家,這是何等的大手筆,這是何等的當兄弟啊。那一刻,感恩效忠之聲,沸騰在渾河之畔,將痛失戰友的悲痛,全都轉化成了眾勇士的凝聚向心。
徐麟及其麾下的歡欣振奮中,卻有可憐人哭了過來。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們的家人吧!”被八旗兵追殺的那群遼民,哭號震天地擁過來,跪滿一地,哀求徐麟去撫順近郊救援他們的親人。
原來,后金攻佔撫順之後,將所俘虜的漢民大殺特殺,但卻並沒有殺絕,除了把大多數的婦孺強行分給披甲人為奴隸之外,還編了一千戶的降戶。這些遼民,正是那批可憐的降戶,而最可憐的不是他們得當異邦的低等公民,可憐是,徐麟上次在乾清宮裏的“災荒說”,不幸而言中了:今秋收穫之後,努爾哈赤早已經看出來糧食嚴重不足,或許能度過冬季,但明年青黃不接的時候肯定大面積飢荒。這廝未雨綢繆,竟然提前開始發佈“集糧節食令”,首當其衝倒大霉的,當然是降戶這種后金的二等公民啦——搶其口糧,餓其肚皮,稍有不從,殺!
所以,儘管負責追殺出逃降戶的這一部八旗兵被徐麟幹掉了,但降戶營那邊的腥風血雨卻更加慘不忍睹,這些降戶看見了祖國官兵如此神勇,自然要來央求援救了。
但徐麟只有才區區不到三百的疲憊之兵,他敢往撫順腹地而去嗎?
面對這些嗷嗷待救的遼民,徐麟終於理解了萬曆曾經說過的為難話:“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