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鬼使神差,是我逼的?
字寫得非常難看,而且還有錯別字,令人忍俊不住,但紙上的話卻讓徐麟毛骨悚然:
“么想人不知,除非雞摸為。你在廣平街刀殺人,男到你就不怕后換嗎?要是朝廷知到了你亂殺太奸大關,你肯定七不了都着走。但我想用苑康三人的肖息,來換你的不計前賢。要是你同意交換,在衙門裏等我的下一風信巴。至於我是哪個,猜巴。”
徐麟當然要猜。此人能知道殺死邱公公的兇手不是苑康,要麼,他是徐麟麾下不多的幾個錦衣衛緹騎官員,要麼,他就是苑康等人自己!
徐麟並不覺得會是前者。大家都是草莽出身,蒙徐麟三兄弟的恩惠,才有了公家飯碗和職務,就算他們再愚蠢,也犯不着戳穿了頂頭上司之後牽連他們自己啊。倒是後者,則有些可能。苑康等人最明白自己並沒有殺過邱太監,見到海捕佈告上又多了一條罪狀,他們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栽贓了一把。如果冒險來飛箭傳書,故弄玄虛一下,或許就能騙得徐麟等錦衣衛放鬆了布網緝查的力度,最後趁機逃之夭夭。
但說不通的有兩條。一是,苑康號稱皮貨王的人物,他的文化程度似乎不會寫得這麼錯字連篇啊。再則,苑康要是知道追捕錦衣衛在定州,只會趕緊逃到別處去,哪會吃飽了撐得作死,還專門撞上來只為了向徐麟耍心眼?應該也不是苑康。
到傍晚,謎底解開了。
一個鶉衣百結的小乞丐來到百戶所門前,啃着半丫叫花雞,送進了一封信。那信緘上的署名,竟是六月十五日晚間那名逃去無蹤的少年刺客:鄭一官!
拆信一看,原來,冥冥中自有鬼使神差。
刺殺失敗后倉皇逃命的鄭一官,竟然恰巧和苑康三人逃竄在了同一條路上。而當時,滿臉馬糞的鄭一官也身穿着英雄好漢的服飾,那苑康三人以為他是錦衣衛一夥的,幾箭射得鄭一官心頭火起。他也不是什麼善茬,一不做二不休,當即大展劍術將三人生擒活捉了下來,藏在界首關西面的密林之中。
過了幾天,鄭一官潛回太和縣城去尋鹽梟頭子鄭三味等人,準備以苑康等人為餌勾徐麟上鉤,再行刺殺的,但他看到的是城門前懸着示眾的四十四顆人頭,同時還有追捕他鄭一官的海捕佈告,差點沒把他鬱悶死……徐麟等錦衣衛太心狠手辣了,竟然把鄭三味等人殺得一個都不剩了,福王也好,國舅也罷,那都是官場上顯赫絕倫的大人物,鄭一官只是區區小殺手而已,沒了中間人,他連人家的門在哪裏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和大人物挨得上邊:再刺殺徐麟的話,就是獨自擅殺朝廷命官,毫無意義,壓根就找不到領賞的可能性!
白白落得一張捉拿他的海捕佈告,已經夠讓他煩了。不但如此,還有更狠的。鄭一官在逃回界首關的路途上,還經歷了一場與零散好漢們的小小追殺搏鬥,死裏逃生之後,他不由得大呼倒霉:華安邦早已在鄭三味等人口中審訊出了他的名字和長相,便在臨離開太和的時候,發下話來,要江湖上的兄弟們也捉拿他鄭一官,“要死不要活,見屍發賞錢!”
根底全都暴露了,今後等着他鄭一官的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這讓他想想也覺得受不了。好在,鄭一官手上還有苑康等人,他想了很久,決定用這三個大逃犯作為籌碼,來和徐麟做筆一泯恩仇的交易。
事關老命的威脅之下,這次鄭一官學乖了些,不再像上次那樣輕信別人,並沒有匆忙找上徐麟說要交易,而是一路上扮作髒兮兮的叫花子,小心翼翼地跟着徐麟的追捕兵團,直到徐麟假借苑康的名義殺了邱公公,鄭一官這才放下心來,雇了個本地叫花子前來送信……“呵呵,徐麟現在最怕穿幫,肯定最想殺人滅口,終於可以交易了。”
連看帶猜,徐麟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華安邦看了信件之後,也是又好笑又好氣。好笑的是,轉戰四省之後,終於能將苑康等人一網打盡,幾個月來的辛苦,將有比較完美的結局。而好氣的則是,如果交易成功,曾經差一點殺死了徐麟的鄭一官,今後就又能大搖大擺地在街上晃了。
放下書信,華安邦看了看一言未發的徐麟,問道,“二哥,和鄭一官做這個交易嗎?”
徐麟則是看了看都有些疲勞之色的眾緹騎,苦笑,“老三,你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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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番你來我往的小叫花子傳書下來,鄭一官提出了他的要求,這要求謹慎得很。
鄭一官不僅要求徐麟撤銷掉對他的海捕文書,而且還要華安邦召集全定州城裏各鏢局武館的頭面人物,開個公證茶會,讓大家為他做個見證。只有在這兩樣都落實了之後,他才會把苑康等人交出來,否則的話,他將直接把三人送到刑部去。
徐麟只想快點了結此事,也不嫌鄭一官的要求太孩子氣,指示華安邦去辦。
八月初六,府衙門前的廣場之上,定州本地有頭臉的好漢全都雲集於此,華安邦當眾宣佈,從今以後,請江湖上的兄弟們無需再追殺鄭一官。緊接着,徐麟也發文註銷了對鄭一官“里通蠻夷”的追捕。
而這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就在定州本土的各位頭面人物將要告辭的時候,十幾個小叫花子擁着一個半大叫花子,立刻現身在了府衙門前,他便是鄭一官。
畢竟只是個十五歲不到的少年,能憑藉一筆和大人們的交易就洗清了身上的罪名,今後將擺脫夜不能寐的逃亡生活,心頭別提有多得意了,喜滋滋的表情當然溢於臉上,連走路都是飄飄然的。
見他也是一身破破爛爛的乞丐行頭,笑嘻嘻地背着個大麻袋走了過來,徐麟笑了,“本大人其實也知道,你那麻袋裏面,必定是三顆早就用石灰腌好了的人頭。”
鄭一官略感愕然,一邊打開了麻袋,一邊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已經……?”
麻袋裏裝的,果然是苑康三人的死人頭!
徐麟搖了搖頭,淡淡道,“想你一個逃命的人,怎麼能把活蹦亂跳的苑康三人帶在身邊?不過,在你第一封書信來的時候,本大人只是這麼懷疑而已,不敢確定。但後來你提出要求的時候,居然沒有順帶着要求給你個官職或者賞金,哈哈,本大人就確定他們三已經被你剁了!但本大人卻依然和你交易,嘿嘿,就是為了等你現身。”
鄭一官臉色大變,警惕地看了看遍佈四周的錦衣衛緹騎,大聲叫道,“難道你想反悔?各位英雄留步啊,你們都聽到了吧,徐麟大人他……”
定州眾人一聽這叫聲便愣住了,還以為副千戶大人真的要反悔。
但徐麟自有他的計較,上身猛然一傾,盯着這個差點幹掉了自己的少年,冷冷道,“本大人是出來混的人,要是輕輕易易就讓你這刺客在面前大搖大擺,官威何以服眾?本大人也只有一條老命而已,如果任由你在面前揚塵舞蹈的而不介意,也太不珍惜咱的老命了――――兩條路給你選,第一條,本大人見你尚有些武藝,你就當著各位英雄的面發下重誓,誓死效忠本大人,永不叛主吧。”
定州眾人這時才恍然大悟。他們之前聽到的鄭一官罪名只是里通蠻夷,卻不知道其中還有行刺的過節。赳赳武夫講究的是恩怨分明,現在徐麟點出這一點恩怨,眾人捫心自問,都覺得徐麟的話並不過分……是反悔又怎麼樣?擱在咱們身上,早翻臉剁死那刺客了!
更何況,人家副千戶大人還給機會,看上了鄭一官的好身手,想要收為己用而已呢。
鄭一官卻騰一下紅了臉,已經做好了廝殺至死的準備,握拳怒道,“大丈夫寧為雞嘴巴,不為牛屁股,我絕不做奴僕。第二條路呢?”
收服不成,徐麟也是有些惋惜,森然道,“第二條:本大人是消了你的里通蠻夷之罪,華百戶也只是停了追殺你的號令,但你行刺本官的事,當時有好幾百雙眼睛都盯着。本大人絕不反悔剛才赦免了你的罪,但你我之間的仇則並沒有消,大丈夫憑一己之力,報仇雪恨,乃是天經地義。劍術是你所長,而射箭是本官所長,當時你在本官背後三尺之距刺了毫無提醒的一劍,哼,也不難為你,只要你也背對着在那三十步之外立定,讓本大人射上一箭……嘿嘿,聽憑天命,了結恩怨吧!”
才三十步?箭術好,膂力強,也是能把人射對穿的。
鄭一官聽完暗暗叫苦,但現場圍滿了身手不凡的錦衣衛緹騎虎視眈眈,顯然他只有接受的份。再看看那些定州人士,他們聽完徐麟的“巧辯”之後,全都拍馬屁,只稱讚副千戶大人有古人之風,比暗中刺人的傢伙要厚道多了。
嗖!徐麟響弦一箭射出,鄭一官嚇得懶驢打滾,狼狽躲避。
卻是空弦一箭……鄭一官顯然暫時不會再刺殺自己了,徐麟哪能真的當眾射死他,不怕人家背後嚼舌頭損威信么?要殺,也是另找由頭暗中殺啊。射上一空箭,無非是想先嚇嚇鄭一官出出氣罷了,不然,他總覺得恨得慌。
“以後別讓本大人再看見你,也不想再聽見鄭一官三個字!”
鄭一官年紀雖小,卻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徐麟心裏覺得特不爽,慶幸之餘,連忙躬身服軟,叫道,“大人請放心。為了不讓大人看見我扎眼,我將離開之後就一路渡海,帶着兩個弟弟往南洋討生活去,保證不會在您面前出現了。鄭一官只是出來闖蕩用的小名了,將來我也絕不會再用,保證您不會聽到。”
很滿意他的服軟,徐麟擺手便示意放他滾蛋。
那鄭一官又再三致謝,這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退身走開,等在場外的那些小乞丐見他終於安然出來,忍不住齊聲聲歡呼,“喲,芝龍哥哥解決麻煩啦,可以帶我們去南洋發財……”
徐麟正在瞪着苑康三人的死人頭準備大發感慨,耳聽了小叫花子們的這聲歡呼,頓時目瞪口呆……芝龍哥哥……鄭芝龍……鄭成功他爹……南洋鄭氏集團?
靠,不會吧,他們鄭家基業的開山始祖,竟然是被我徐麟逼出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