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許家阿姐
許濟恆小時不似現在這般白凈,黑瘦黑瘦的,牽着他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眉眼間和他有幾分相像。
他們被人里裡外外的圍起來,周遭有嘆息他們姐弟可憐的;也有人禁不住紅了眼眶,做一副傷心的模樣,仿若逝去的是他們的親人;還有的人,嘴裏念着可惜,眼裏卻有擋不住的快意。
許濟恆茫然的看着周邊站着的形形色色的人們,又看了看面前面色早已灰白,無聲無息躺着的一男一女,像是懂得了什麼,他拽了拽姐姐牽着他的手,癟起嘴似是要哭。
女孩兒單手摸了摸他的頭,而後遮住了他的眼睛,她開口,語調毫無起伏,顯得冷漠,“濟恆乖,阿姐一會兒就帶你回家,不要擔心,不要怕。”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的父母,眼中儘是漠然,有人看到他這副模樣,唏噓到:“看這孩子,難過的都做不出反應了,怕是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父母年紀輕輕的就這樣去了呀!”
女孩兒聞言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無悲無喜,像是遊離在眾人之外,冷眼注視着這一切。
年幼的許濟恆哭的一抽一抽的,卻還在強忍着盡量不發出太多聲音,他小聲的抽噎道:“阿姐,你也...不要害怕。”
許昀用近乎柔軟的眼神看着許濟恆,這是他從未曾見過的他,在他沒有參與的那些年月里的,看似這樣真實卻又觸摸不到的他。
大風呼嘯而過,仍舊是五六歲模樣的許濟恆,他穿着厚重的棉衣站在門口,他將自己裹成了一個黑糰子,臉已經被冷風吹得通紅。
此處並不是他們現實中所看到的許濟恆的住處,這屋子已有些破舊,也比許濟恆如今住的地方要小上許多。
門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許濟恆跺着腳,搓着手,不停的在窄小的門口來回走着,終於他看見了原處在風雪中走來的人,許濟恆立刻露出笑臉,即刻跑回了屋內,沒多久便抱着一把傘出來了,他墊着腳用力將傘撐開,而後舉着傘飛快的朝雪中的那個身影奔了過去。
自大雪中走來的人自是他的阿姐,她看着跑來的許濟恆,忍不住嘆了口氣,故意板起臉,道:“說了多少次讓你安安分分的在屋中等着我回來,你要是患上了風熱,我還要去給你買葯,你偏是不怕累着我!”
嘴裏面這樣說著,她卻默默的加快了步伐,行至許濟恆面前接過了他手中的紙傘,輕柔的揉了把許濟恆紅彤彤的臉蛋,又是嘆了聲氣。
許濟恆咧着嘴笑了笑,能感受得出來他小時候比長大后活潑了太多,甚至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他笑着道:“阿姐總是這樣說,你每次外出我都在門口這樣等着,你看我可有生過一次病?倒是阿姐,近日來風雪愈發大了,你便暫且不要出門了吧!”
女孩兒待要說話,許濟恆便搶先道:“我知阿姐是要去掙錢的,你若一定要外出的話,便讓我陪着阿姐好不好,不過半日的時間,耽誤不了我念書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回了屋子,女孩兒將傘放到屋外的檐下,隨後蹲下身抬手拂去許濟恆棉衣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
她輕聲道:“阿姐不希望自己再向你重複這句話了,你讀書是為了自己,你若是想早些幫阿姐賺錢,那阿姐也不會攔着不讓你幫忙,總歸無論是什麼選擇,那都是你自己要決定的,阿姐不予評價,你需得記住,以後的人生是屬於你自己的,不是屬於阿姐的,因此要做什麼,要往那條路走,你都要知道需要在選擇那些之前要做好哪些準備,或是要付出哪些東西。”
她捧着許濟恆冷冰冰的臉,“阿姐從前便知道你喜愛讀書,只是那時做不了選擇,也沒有選擇可以做,”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又很快斂去“如今...如今便好了,你不論做什麼,阿姐都是支持你的,阿姐從不在你面前提起錢的事情,不是不希望你知道這些,而是阿姐目前確實能解決這些問題,若有一日阿姐解決不了了,一定會和你說,因此你不要總想着這些,嗯?”
許濟恆看了他的阿姐一會兒,答非所問道:“阿姐扯了那麼大一圈,還沒有回答我剛剛的問題呢,這兩日不出門了,好不好?”
女孩兒無奈的笑了,扯了下許濟恆的小臉,道:“好,等過兩日外頭不再下雪了我再出去,順便幫你將那件棉衣補一補,下次做事情小心些,別莽莽撞撞的,再弄壞了,你就自己想辦法縫補,嗯?”
蟬叫聲此起彼伏,一晃眼便是夏日,許濟恆長高了許多,也白了許多,看上去大約是十歲左右的模樣,他有些黯然的看着眼前說個不停的媒婆,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面前他的阿姐坐在一旁靜靜的聽着媒婆念叨,被煩的不行了才偶爾點一點頭,沒有說話。
這姑娘已經生的十分標誌,雖說不至於多驚艷,可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越看便越發覺得好看。
肥碩的媒婆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又喝了一大口水,剛咽下去便又急忙接着剛才的話說下去:“我們周公子對姑娘的真心可謂是日月可鑒,你瞅瞅,自打見了姑娘,與姑娘聊了幾句之後,這兩日哪日不是天天差人來送東西來討姑娘你歡心啊,一聽姑娘你不收,可真真是有些着急。要老身說啊,那周公子人也長得不錯,精神,也肯為姑娘花心思,這便是難得了!”
那媒婆看了眼許濟恆,湊近他的阿姐,語氣十分誠懇:“我再多說幾句俗氣些的話,我聽聞你為了你養這弟弟可付出了不少,前些年不少來你這兒提親的,你都給拒絕了,眼見着花兒一般的年紀就這樣霍霍過去了,此時遇到這麼一樁好婚事還不趕緊同意了,再過幾年可就真的不好再找婆家了,你這般好樣貌,若是因此耽誤了那就真是可惜了。”
“最要緊的是,可不是誰家長得好看的姑娘都有你這麼好命,入得了周家公子的了,他們周家錢莊開得這樣大,那周家又只他那一個獨苗,你若嫁給了他,日後那些錢財家業可不都是你們的了么?你們姐弟也苦了這麼些年了,如今大好的機會找上門來,可不得好好接着?你仔細想想,你若是進了那周家,日後你弟弟可就是周家的小姑爺了,那以後的日子得比現在好了多少,就算不為了你自己考慮,也想想你弟弟。更何況,能得周公子這般喜愛,你怎麼也不委屈,我聽聞周府的老爺夫人一開始可不同意將你直接娶進門做正室呢,都是仗着周公子喜歡你,他們捨不得跟這唯一的獨苗置氣這才同意了,這樣好的福分吶,老身可羨慕得緊!”
許家阿姐沒有回應她後面的這些話,只看着媒婆,不卑不亢道:“我養的不是我弟弟,我自個兒也活着,也需要吃飯,需要花錢,反倒是我弟弟還總需要為我操心。你道我是為了我弟弟才耽誤了許多,我倒不這麼覺得,那些姑娘十六七歲便嫁了人,那時她們自己的選擇,也興許是沒有選擇,這總歸都是別人的事,和我又有何關?我至今不嫁,也無非是我自己的選擇罷了,我也並未覺得自己是被耽誤了,那些人不合適,我便不嫁,遇到合適的人了,我便嫁與他,與他相好,談何耽誤?”
那媒婆雖說有些被拂了面子,可嘴上依舊嗯嗯啊啊的答應着,又是“姑娘說得真好”“姑娘長得似嬌花兒一樣,心中也這麼有見解”的這樣那樣誇了一番,而後又道:“那周公子也不是不懂得體恤的人,來前萬分吩咐我不要逼迫着姑娘做什麼事情,說若是姑娘不同意這樁婚事他也理解,他並不急於一時,只望姑娘能給他些機會,明日鎮上芸水橋頭,請姑娘能夠賞臉一去,他不約定時間,不論姑娘何時去,他只在那裏等着便是,若是姑娘明日不去,那後日他還有一約與姑娘,地方明日會說與我知,我再來告訴姑娘。”
走前那媒婆又笑着道:“那周公子啊,其實心中急的不行,他手底下人說是他家公子第一次為一個姑娘這般上心,周公子心內萬般找不着頭緒,可面上卻依舊強裝作鎮定的吩咐我,這事急不得,也千萬別讓你有任何的壓力。老婆子我呢,做了這麼多媒了,什麼樣的男人沒有見識過,我也不說什麼場面話,我真心實意的覺得,那公子哥倒是個懂得疼人的,姑娘這般好的人,也需得嫁給個襯得上的人才是好啊!”
許濟恆和他阿姐一同將媒婆送出了門,待看不見那媒婆的身影了,許濟恆才轉頭輕輕握住她的衣袖,問:“阿姐,你會赴約嗎?”
許家阿姐笑笑,平靜道:“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總得見見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