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諸神黃昏（三）
“第二航空戰隊彙報，已徹底瓦解了目標空域的蜂群攻勢……”
“第二航空戰隊報告，正在對殘餘工蜂實施追擊……”
“第二航空戰隊請示，要求進一步擴大戰果……”
……
寬闊的指揮座前，身高190公分，體重80公斤的布蘭德利·愛德華上校，把自己龐大而碩壯的，沒有一塊鬆軟贅肉的身軀如釘子一般地佇立在那裏。
如果從下面的通訊組往上看他，就猶如在仰望一座鋼鐵巨塔。
自從“諸神黃昏”啟動至今，各種各樣振奮人心的，一直像這樣在不斷地匯聚着……
匯聚到這位魁梧得令人安心的戰役總指揮的耳中。
因為他們誰也沒有看到，這位總指揮嚴峻而高大的身影背後，那別在一起的雙手——
那因為極度不是滋味的內心，和如芒刺在背一般的煎熬，所以握緊拳頭使得指甲都深深的陷進肉里的雙手。
怎麼可能……會這樣！
那在戰役開始前，自己調閱了雷達組長達數日的監控錄像，根據多年以來豐富的空戰經驗，考慮了一切因素，才做出的“一個航空戰隊和蜂群的制空權爭奪戰只會造成兩敗俱傷”的推定，居然這麼輕易被幾個年輕人推翻了？
他不是不知道這一陣子以來，秦楓整天究竟都在忙些什麼。只是這種孤注一擲般的上躥下跳，在他的眼裏有如跳樑小丑一般可笑，所以他也樂得看着對方垂死掙扎罷了。
畢竟，能夠欣賞到自己的仇敵，那種無論如何努力也終究徒勞無功的絕望，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獎勵。
一周的時間，想要設計出新式的能量武器？
一個月的時間，想要改裝出新式的戰機？
這已經不是什麼離奇古怪的想法，而是終成奢望的幻想啊！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該死的秦楓，居然那麼輕易地就獲得了科學組的幫助。
但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年輕女科學家，居然真的在那麼短的時間裏，設計出了新式的能量武器。
但是他更沒有想到，地勤組那個霍普森少尉，居然也不顧一切地帶領工程師們加班加點，幫助第二航空戰隊的機師們改良了戰機。
最後這一切的“想不到”，終於使得原本平衡的天秤，開始嚴重向著他們傾斜。
更糟糕的是，這些在他“一切為了方舟，一切為了人類！”的口號下發生的。
所以除了微笑與鼓勵，他甚至連一丁點地憤恨都不敢顯露出來。空指中心不斷傳來的一份份捷報，聽在他的耳中幾乎全成了刻骨的諷刺。
怎麼可以變成這樣！
自己耗費無數的心血，制定出的這“一石三鳥”的完美作戰，難道竟然要變為成就秦楓那小子提升功勛和榮譽的墊腳石？
所以……
“通知沃克少校，第二航空戰隊任務完成得很好。可以準備返航了。”
上校發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這……上校？”守在一邊的馬赫微微一怔。
那顆剛剛放下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懸了起來。
生日宴會的那一晚之後，他曾經也試着找過秦楓，提醒他注意上校的陰謀。
只是秦楓卻忙得不見人影，而自己這份決心，終究不如他想像的堅定。
畢竟，這個陰謀的另一端，還簽著他的頂頭上司，兼導師的愛德華上校。
“如果在戰役開始前，能碰到他，就一定和他說。但如果找不到他，那也不能怪我……”
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念出了這個由他自己編寫的，令自己良心能夠稍稍得到麻醉的咒語。
所以，他才能夠在戰役開啟后，心安理得地站在愛德華上校的身邊，觀摩着“第二航空戰隊與姓秦那小子的毀滅過程”。
只不過這種咒語的有效期，終於還是在戰役開始后，快速地褪去了。
所以在看到了第二戰隊的同僚們與異星蟲群浴血奮戰時，他才會不自覺地感到緊張。
緊張得手心甚至都因為過分滲出的汗水而變得滑膩。
幸好這種緊張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快地，蟲族的戰敗和迅速演變而成地崩潰，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可是現在……
“怎麼，我的命令沒有說清楚嗎？”
“……不，可是。”馬赫想了想，還是決定小聲提醒一下自己的長官，“目前雖然是勝局已定，但畢竟還沒完全掃清空域，這個時候把第二航空戰隊撤下來，恐怕還是會給後續的登陸部隊造成一些困擾。”
“我當然明白這一點。”愛德華嚴聲厲語，“所以我準備讓你帶領第一航空戰隊負責繼續清掃空域，並準備地面打擊，確保登陸的順利進行的。”
“這……”馬赫愣住。
這不是……明目張胆地搶功行為了嗎？
居然要自己做出這樣的行徑，那將來的他，還怎麼去面對第二航空戰隊的同事？！
“嗯？”上校撇了自己的心腹愛將一眼，稍稍放緩了語氣，“我這可是為了你好。拿下這種決定性戰役的首勝，不但能夠強化你們第一戰隊‘尖刀隊’的光環，而且你想過沒有，第二戰隊的戰機，是秦楓找人改進的，戰術，據說也是他建議的，一旦這道光環再戴在了那小子的頭上，做為已經是王牌機師的他，你還有什麼資格和他競爭？！”
“但是……”
“你要抗命？！”
“……不。”馬赫趕緊搖了搖頭，“我……知道了……”
畢竟，在一貫以嚴肅、冷峻著稱的愛德華上校，過分嚴厲目光的逼視下，仍然能夠表達不同意見的人，在這個指揮中心裏還是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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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我們馬上返航？”
完成了一連串的螺旋俯衝，最終以一連串精準到堪稱藝術的點射，當空擊斃了一隻“工蜂”的秦楓，在聽到通訊儀里傳來的沃克少校的聲音時，不自禁地發出了這樣的疑問。
“沒錯。命令是這樣……”端坐在設在預警機上的臨時指揮部里，沃克少校恨恨地拍着桌子。
眼看着就要收穫全功，為這場激烈地空中爭奪戰，為他們乾淨漂亮的勝利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卻在最後的關頭，要眼睜睜地看着勝利的果實，被別人拿走……
心頭壓着這種無處發泄地憤懣，無論換了是誰，恐怕表現得也不會被他更好。
然而……
有什麼辦法呢？
軍人必須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是嗎？
“所以才不是那方面的問題啊！”秦楓看了看四周，那些被追逐着的“工蜂”沒命地抱頭鼠竄着，一道道長長的能量射束從它們的身邊掠過，構成一場毀滅性的彩色暴風雨，猶如一群五彩繽紛的鯽魚在追逐一個竭力閃避着的目標。
儘管很好看，很令人舒心悅目……
但同時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制空權，還未完全到手。
而且……
他怎麼也無法忽視自己來自內心深處的那一抹隱隱的不安，那若有若無的陰霾依然有如早上稀薄的晨霧，在第二航空戰隊輝煌的勝利之上蒙蔽了一成陰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中尉。”沃克少校嘆了口氣，“認清現實吧，秦。第一航空戰隊才是上校的嫡系，咱們是爭不過他們的。所以馬赫那傢伙將會接替我們，繼續清掃空域並支援地面攻擊的。”
“所以也不是這方面的問題啊。”面對着明顯誤會了自己的中隊長，秦楓只好繼續解釋道，“我，我是擔心……”
“嗯？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就算最大的功勞被他們搶去，我也不會忘記為你上報……”
“我擔心的是戰況，少校！”秦楓說。
“戰況？”沃克少校明顯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你難道不覺得很奇怪？”
“奇……怪？”
“……我們正在勝利。”
“……的確，我們的確正在獲得摧古拉朽般的大勝。”沃克看了一眼自己的電子屏幕，通過預警機的全息雷達，半徑三公里內的空域戰況全數反應在了上頭，只是那裏象徵著蜂群的紅點正越來越少，“可是，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們改良了戰機，中尉你又總結出了蜂群戰術的弱點，所以取得這樣大獲全勝的局面，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的確，完全沒有可以值得擔心的地方。
這一點就連秦楓自己，也不能不承認。
只是……
“我也說不上來，少校。只是隱隱地有一種感覺。”秦楓回答，一邊對着瞄準具里那隻被鎖死的“工蜂”，按下了操縱桿側方的射擊鈕……
當他又一次沿一條銳折曲線把飛機提升上來時，地獄之花正在他的機外怒放：“因為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有發現一個蜂巢的啊。”
是的，沒有蜂巢。
整片的空域，連一個最小的蜂巢，也沒有看到。
他清楚的記得，在那個絕望的夢境裏，圍攻者母艦的蜂群之後，可是跟着無數大大小小的蜂巢……
可是這裏……
在蜂群潰敗后，他們擊殺的，擊落的“工蜂”沒有成百，也有上千了，可是直到現在，那些蜂巢，都好像徹底蒸發了一般，沒看見有一個飛來回收它的蜂群。
當然，這也完全可以解釋為這些異星的爬蟲已經畏懼了人類改進后的強大武力，所以寧可丟卒保帥，放棄了這些已經草木皆兵到驚慌失措的“潰兵”，也要保證自己的“空指中心”不受到人類炮火毀滅性的打擊……
而事實上，少校也正是這麼理解的。
“這很正常，秦。”沃克解釋道，“蟲類只有最基礎的動物本能，見到危險就會逃避，難道還能指望他們擁有捨己救人的精神？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可是，第一航空戰隊的戰機並沒有完成改裝，他們……”
“剩下的工蜂已經不多了。第一航空戰隊的‘女妖’和‘雷霆’雖然沒經過改良，但他們可是咱們大隊的‘尖刀隊’、‘英雄連’……”
“但是……”
“行了，我知道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不甘心到手的功績平白無故地被人搶走。說起來，在這一點上我和你是一樣的……”少校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打斷道，“然而……唉，這是命令。”
……
命令……嗎？
秦楓微微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又一次地左右打量了一下。
舷窗外，擴大戰果的追殺還在持續着，原本的戰術小隊都已經失去了意義，自己的僚機林逸正和華蓮卡配合著，兩架“雷霆”把幾隻工蜂全部驅趕到了一起，然後用接二連三的激光，將它們當空擊斃毀，從“工蜂”身體爆發出觸目驚心的血雨。
的確是令人安心的畫面，用勝券在握來形容也絲毫不以為過。
但還是……
就在這個時候，舷窗外再次隱隱傳來的發動機轟鳴。
秦楓抬起頭，這才發現聲音的源頭，原來是來自他的頭頂上方衝出的那些密密麻麻地戰機群……
中間，還護送着體型龐大的轟炸機群……
正朝着空域猛撲而來……
是第一航空戰隊和登陸部隊！
秦楓暗暗皺了皺眉頭……
心中那揮之不去的不安，更是越來越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