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披白孝服
張孝勇收拾了一下,儘管有些困意,但是還是準備起身往“乾爸”李水牛家走去。
張孝勇家房門並沒有上鎖,原因有兩個,一是這個村子裏大家都是鄉里鄉親,都是一個祖宗生的,第二點,自然是張孝勇家裏出了那兩張木板床,和牆上滿牆的獎狀之外,完全看不到任何能吸引小偷眼光的物質了,家徒四壁完全能形容張孝勇的家。
帶上門,張孝勇準備往十八裡外的李家村走去。
一路上,村裡打招呼的絡繹不絕,畢竟張孝勇是難得的大學生,大家都帶着尊敬加仰望的態度和張孝勇交談。
其實那個年代都一樣,這個年代大家都窮,相信知識改變命運,而後世,大家依然不富裕,但是已經從相信知識改變命運變成相信金錢才能改變命運的事實。
道理差不多,變化的只是人心。
二十年後,張孝勇有一次回老家,一路上,沒有半個人和他打招呼,就連親戚見到他,也是在很遠的地方擺了擺手,轉眼就和身邊的人說張孝勇的閑話,無非就是這種****當年怎麼樣,現在混成這個鳥樣,實在是丟人之類的,彷彿張孝勇的悲劇人生在他們腦海里,還能帶來那一絲絲嘲弄的快感!
別人的痛苦,往往卻是自己的快樂,這是人性,永遠無法改變。
所以張孝勇還是微笑着擺了擺手示意問好。
眼看天快黑了,張孝勇不由加快腳步,到了李家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這個季節的六點,天空已經有些昏暗了,偶爾還飄着一絲毛毛雨,一層灰霧在田野中忽隱忽現,張孝勇不由雙手緊抱,讓那一絲熱氣也能多停留一會。
剛進村,張孝勇就聽到嗩吶聲嗚嗚地吹起來了,白熾燈和煤油燈把半個村莊照得透亮,人聲鼎沸,此時正是晚飯時間,一個祠堂前面,擺滿了三十四桌,手臂綁着白孝布的“乾爸”李水牛正帶着身披白孝衣的女兒李婷婷和兒子李天野三人在給客人敬酒。
看到此情此景,張孝勇內心一陣悲涼頓時湧上心頭,也許是為沒來得急再見“乾媽”一次而悲傷,或許更多的是張孝勇想到自己前世的種種,自己前世的一世悲涼,此刻在心頭的滋味,從此之後再也無法和他人提起。
死亡也代表重生,或許自己上輩子已經死了,這輩子才是真正的重生!
張孝勇大步上前,賓客並沒有多少人認識他,他繞過幾張桌子,走到“乾爸”面前,一雙黑手迎了過來,一黑一白的兩雙手頓時握緊在一起!
“孝勇!你來了!”
“乾爸!我來了!”
李水牛還想說什麼,可雙眼頓時紅了,呢喃着沒說出半個字,二十多年的夫妻吵吵鬧鬧,可一夜之間,就天人兩隔。
張孝勇沒有任何語言安慰,上去就給了這個四十八歲的漢子一個擁抱,拍了拍對方的後背。
如果不是重生,張孝勇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同齡人之間的安慰張孝勇也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出來,更多的還有自己的愧疚!
“哥!”
“孝勇哥!”
兩聲嘶啞的聲音對着張孝勇喊了一句。
喊“哥”的是李天野,喊“孝勇哥”的是李婷婷,李婷婷十七歲,李天野十六歲。
張孝勇摸了摸李婷婷的頭髮,看着這個如同出水蓮花的少女,不由一身嘆息,轉身拍了拍李天野的胸膛,不是他不想摸一下李天野的頭,而是這小子一米九的個子,他根本夠不着。
張孝勇一眼看到正在房間裏端菜的父母,一家人再也見面難免有些親切話要說,可這個場面也實在不合適。
張孝勇叫李婷婷拿了一身白孝服,在村民的圍觀中,張孝勇面容肅然,整整齊齊把一身白色孝服穿在身上,接過李天野手上的酒杯,隨着“乾爸”李水牛上前去敬酒。
張孝勇的身份只是一名“義子”,按道理是不需要身披孝服的,只需要手臂上繫上一塊白孝帶,但是此刻張孝勇甘心情願地穿起了孝服,以“兒子”的身份給自己那位記憶中的“乾媽”送行,只因為對方每年在自己生日那天都會煮上幾個白雞蛋提到張孝勇家來,從七歲到自己去年十九歲,從來沒有斷過。
也許自己這位“乾媽”有其他的目的,只當投資自己,但是在張孝勇的記憶中,這種帶溫度的親情投資,就是對自己最大鼓勵,可惜還沒來得及回報,伊人已去……!
倒酒,舉杯,敬酒,接受酒桌上的村民安慰,再繼續下一桌,直到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后,張孝勇才走完,此時已經開始有人離席回家了。
張孝勇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早已經疲憊不堪了,但是憑着自己一股悲涼的心才撐到現在,敬完酒後,隨李婷婷兄妹倆進了房間,再見“乾媽”最後一面。
“乾媽”董雪梅安靜地躺在床上,乾淨嶄新的紅被子蓋在她身上,臉色上的蒼白如蓋房子用的白石灰,張孝勇記憶中的乾媽模樣早已經模糊,再一次見到本人,反而讓他覺得此時有些安靜的“乾媽”和自己記憶中,那個大大咧咧的中年婦女完全是兩個人模樣。
那位做任何事情都帶着暴脾氣的婦女,此刻就如旁人一般躺在那裏,外面的喧鬧和鞭炮聲,彷彿和她無關一般……!
張孝勇嘆息一聲,走出房間,接過“乾爸”提過來的飯菜,隨便吃了兩口,再也沒有胃口了。
終於忙到九點多,所有的客人才走完,只剩下自家人,張孝勇此刻也終於放下重生帶來的緊張和負面情緒,靠在一張帆布椅子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張孝勇發現周圍已經空無一人了,自己依然躺在帆布椅上,身上蓋着一床厚棉被,一陣尿急,張孝勇起身找了一個黑暗角落處就地解決起來。
今天是“乾媽”去世的第二天晚上,夜裏一般都由親人守靈,張孝勇走進“乾媽”的卧室,果然見到李婷婷坐在椅子上瞌睡不止,而李天野早已經靠在******床邊上呼聲如雷,張孝勇搖了搖頭起身返回把被子抱了進來,蓋在李婷婷的身上,17歲的李婷婷完全沒有十幾年後那種勾人帶電的模樣,而是一臉憂鬱苦楚的少女模樣。
“乾爸”李水牛早已經撐不住了,去了廂房睡覺去了,從老婆去世到現在六十多個小時,從來沒有閉個眼。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也是出殯的日子,張孝勇這邊的習俗分為三天或者七天,一般農村家庭第三天早上再提供一頓早飯,上午就把去世的人放進棺材,找八名年輕勞力抬着上山下葬,下葬后才算是這場葬禮真正的結束。
在旁人眼裏,一場葬禮除了一陣唏噓,腦海里更多的是想着在飯桌上能多夾幾把葷菜……!
坐在椅子上,張孝勇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