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一牆之隔
“可是大姐她……”她從未見過自家大姐露出那樣悲傷的神情。那緊蹙的眉頭,彷彿凝結着所有的憂愁。這樣的夜夢幽與夜夢怡記憶中那個總是寬容溫和的關愛着所有妹妹們的姐姐一點都不一樣。更有甚者,她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這讓夜夢怡心中更是擔心不已。
“沒事的。”南宮曄輕聲寬慰着懷中人兒。雖然他與夜夢幽才初始,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子絕不是一般的凡俗女子。所以哪怕是現在看到夜夢幽這樣的一面,他心中雖也有些擔心,但卻總是相信她不會有事的。
果然,不過一會兒,夜夢幽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緒。待她轉回身,又變回了那個高貴優雅的大公主,彷彿剛才那一霎那的悲傷只是錯覺。
而那一日,她陪着夜夢怡聊了很久,她笑着跟雪歌(夜夢怡的貼身侍女,從祈夢陪嫁過來的。)她們開着玩笑。可是,她的心卻不再似剛進宮的那般輕鬆無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簫聲的緣故,她發現,自己向來自持的冷靜,似乎有了動亂的痕迹。
剩下的時間,就是姐妹私語的時候了。就連南宮曄也識相的找了個借口離開了鳳凝宮,將空間留給這對情深的姐妹。可是,時間似乎總是比較殘酷的。它總是在你珍惜的時候,從你的指縫間不經意的快速溜走。這不,鳳凝宮外,黑暗的天色,昭示了夜晚的來臨。橘紅的夕陽,收走了它最後的一絲餘暉,這才戀戀不捨的離開。
“怡兒,時間不早了,我該出宮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夢幽終於開口提出了要走的要求。
“啊,這麼快啊,”暢聊的夜夢怡,這才發現,她們已經聊了整整一天了。但是,“大姐,你再陪怡兒一下嘛。”才跟夜夢幽見面的她,哪裏會這麼輕易地讓夜夢幽離開啊。
“今天已經太遲了,還是下次吧。”看着這個想來溫柔嫻靜的三妹也學會了撒嬌,倒是讓夜夢幽有些相信她之前說過的話了,看來,她在洛尹過的確實不錯。
“不要嘛,要不,大姐今天就留下來好了,反正鳳凝宮這麼大,大姐就跟怡兒一起住好了。”很快,夜夢怡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這樣的話她們就可以秉燭夜談了,哪裏還用得着擔心時間不夠啊。
“這怎麼行呢。我今天進宮,恐怕父皇那裏很快就會收到消息了,我要是再留下來,還不被太子哥哥找上門來啊。”她費了那麼多的心思才逃出皇宮,才不要就這樣被帶回去呢。
“說的也是哦,可是,我們才剛見面,怡兒捨不得大姐這麼快就離開嘛。”夜夢怡同樣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當然知道,那些皇宮侍衛可是一直都在找這幾個逃宮的姐妹的。現在讓大姐留在洛尹皇宮也的確是太冒了些。
就在夜夢怡左右為難的時候,門外傳來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夜夢幽見南宮曄走進來,便要上前行禮,卻被南宮曄抬手擋住:“公主不必多禮。”
“曄,你幫我跟大姐說說吧,讓她再留一會兒。”夜夢怡見自己來了援軍,忙攛掇着南宮曄幫自己說話。
只是南宮曄卻並沒有馬上說話,反而是將疑問的眼光投向夜夢幽。
夜夢幽見了微微一笑,偏首對自家三妹說道:“怡兒,怎麼,難道你還怕大姐走了就不回來了么?再者,我近來也沒什麼事,會在洛尹停留一段時間的,這樣,你還怕我們姐妹沒有時間團聚嗎?我雖然不適合以無憂公主的身份進宮,但是你可以出宮找我啊,我就在南府,又不會跑了。再說了,讓你的皇上夫君給我塊牌子,以後我就可以用玉無塵的身份進宮來找你了,不是也很好嗎?”夜夢幽輕輕一笑,淡然的說道。
“嗯,這個法子好,曄……”夜夢怡聞言轉向南宮曄。南宮曄會意,忙應道:“朕會讓人將令牌送到南府的。”
“那無憂就多謝皇上了。”
“好了,大姐你就別跟曄客氣了。我送你出去吧。”夜夢怡想了想,以後要見大姐也是來日方長,這才不再糾纏了,一路送了夜夢幽出來鳳凝宮。直到看見夜夢幽的車鑾漸漸消失在宮門處,她才轉身回去了,心中,滿是姐妹暢談的歡欣。
這邊的事暫且放下,只先說夜夢幽好了。她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在跟雪打過招呼之後,她就逕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本來想要休息的她,卻怎麼也睡不着,只好披了件裘衣,到卧室外的小軒亭里坐下。此時,她心中想的,竟然還是午間在鳳凝宮聽到的,那樣悲戚、冷絕的簫聲。
“怎麼會這樣呢?”夜夢幽怎麼也想不明白。似乎,自從離開莫塵山莊來到洛尹之後,她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對前途的未知所引起的恐慌,卻又讓她絲毫摸不着頭腦。那莫名的煩躁,讓她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這次一樣,她一樣不明白為什麼只那樣的音律,就可以引起她心底這許多的感嘆。難道,是因為這段時間的無拘無束,使得她的心,也連帶的變得柔軟了嗎?竟這樣輕易地,就被一陣簫聲影響至今。
只是,夜夢幽只在意着想着自己今日的反常。卻忽略了,音樂的感染力。這要是放在平時,她自然不會忘了這一點。只是,今天在皇宮裏,那簫聲響起的那般的突然,又那般的動人心魄。讓往事的回憶,如潮水般湧進了她的腦海。不管怎麼說,她都畢竟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啊,就算是再成熟,也終究免不了稚嫩的心性,更何況,是在那樣毫無防備的時候。
而此時,睡不着的夜夢幽,卻怎麼也不會想到,與南府僅僅一牆之隔的恆王府中,它的主人,亦同樣迎來了一個不眠之夜。
南宮珏,恆王府闊別許久的主人,三日前,是他這個王爺自十年前去了戰場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府邸。而再次走進這個權利與尊貴的所在,他所有的感情,只是冷漠。十年的沙場征戰,讓原本就淡漠的他變得更加冷心冷情。
此時的他,隨意的坐在池塘邊的假山石上。一身深青黛色的便服,領口和袖口隱隱綉着金線,寓意着他的尊貴不凡。一頭烏黑的長發懶散地披在身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的束以冠帶。劍眉斜削,下映着燦若流星的黑眸,沉黯、無底。
他就這樣靜靜的坐着,一條腿微微執起,另一條腿則是胡亂的平伸着。薄薄的唇瓣,緊緊地抿着。偶爾,似乎還可以看見那唇畔,彷彿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的笑,竟有三分魅惑,七分疏離。可仔細看時,卻又消失無蹤。剩下的,就只有冰冷和淡漠。清冷的月色下,映着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在他身邊,彷彿萬物都失去了光彩,就他一人獨立於天地間,使他這麼看起來,絕對是個完美如神祗的男子,優雅高貴。只是,那無意間從他身上泄露出來的無情的寒氣,魅惑,卻亦危險。
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所以,並不喜歡後宮的他,在下了朝後,匆匆的,去了他母親生前的故居。在那裏,他追憶着腦海中那少的可憐的天倫之樂。一支玉簫,吹出了他心中永遠無法企及的夢,和那支離破碎的奢望。帶着無盡的悲愴和無奈,在金碧輝煌的宮宇中回蕩着。或許也只有在現在,他才會允許自己表現出那麼一點懦弱和疲倦吧。只是,彼時的他,卻根本不知道,他的簫聲,是如此深刻的影響到了鳳凝宮中,那個七竅玲瓏的女子。
而今夜的他,亦註定無眠。
其實,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可以安然入睡是在什麼時候了。對於他,這樣的情形早已經司空見慣,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或許,相較於清醒時的冷靜,於他而言,更難得的,該是睡夢中的安詳吧。
“好一個‘鳳棲梧’!”夜色中,南宮珏搖晃着手中的夜光杯,對月獨酌。那本應盛着酒水的夜光杯中,流淌的,竟是夜夢幽今日特意送給夜夢怡的鳳棲梧!
上等的茶,竟被他如此隨意的盛在酒壺中品嘗。這若是讓旁人知道了,不知該怎樣的肉痛了。只是,那南宮珏卻似乎是很喜歡這樣的滋味。以茶代酒,不多時,那一壺鳳棲梧就快要見底了。
而此刻,他原本清明的眼神中,竟也帶了一分醉意。只不知道,究竟是酒壺中殘留的酒味就着鳳棲梧而變得更加濃烈醉人了呢,還是,因了那沉重的心思,茶不醉人心自醉?不過,看着他現在的這副模樣,該是後者居多吧。
清清泠泠的月光,灑滿了洛尹的皇城。在那同一片月華下,兩個素未謀面的人,站在離對方最遠,卻又偏偏是最近的地方,想着各自煩雜的心事。偶爾的交錯中,竟都出現了,對方的影子。雖然,只是那麼短短的一瞬。可是,又有誰能保證,這樣的交匯,就只是,偶然的巧合?
“哎~~~”黑漆的夜色里,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輕聲的喟嘆,卻在眨眼之間被寂靜的暮色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