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皇帝似乎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飄到許攸身上,許攸愈發地老實恭敬,低着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出。她越是這樣,皇帝就越是盯着她看,雖然他也沒忘了走路,但眼神兒總往許攸身上瞟,弄得一旁的趙誠謹心裏頭都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嶸和院子裏熱火朝天的炒茶場面吸引了過去,開始接二連三地向沈嶸問起各種問題,這才讓趙誠謹和許攸有了個喘氣的機會,二人不動聲色地躲到隊伍後面說起悄悄話來。
「……陛下怎麼忽然就來了?連招呼都不打,可把我嚇壞了。」許攸有些后怕地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小聲地抱怨道:「皇帝陛下平時都這麼閑嗎?」
趙誠謹也苦笑,「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誰也拿他沒辦法啊。」其實讓他更在意的還是皇帝陛下對許攸的態度,起初趙誠謹還總擔心皇帝會看不上孟家的家世而對這樁婚事橫加阻撓,可現在,他又開始擔心起別的來——皇帝陛下看着小雪的眼神怎麼會那麼奇怪!這太讓人不安了。
雖然趙誠謹也相信他皇伯父斷然不至於干出什麼出格的事,可他心裏頭還是不爽。
院子裏炒茶的工人們並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但見他龍行虎步、氣勢逼人,就連趙誠謹都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後,也能猜到這位一定位高權重,所以,也都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起來,唯有一兩個年級輕的工人沒那麼厲害的眼力,大老遠瞧見許攸進院,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來,「孟姑娘,您可來了!快過來幫我瞧瞧,這茶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許攸冷不防地被他給叫了出來,心裏頭恨得直咬牙,卻又不好再躲,只得硬着頭皮走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踱到那年輕工人面前,伸手往鍋里撈了一把茶葉,放在鼻子下方聞了聞,眉頭頓時皺起來,「鍋溫低了,火再燒大些。」
負責燒火的工人趕緊往灶里塞了一把柴,但許攸卻依舊搖頭,蹙眉朝那年輕工人道:「一會兒這鍋茶要放開,茶炒壞了有青氣,降作二等。」
工人立刻應下,沈嶸也過來仔細看了看,學着許攸的樣子聞了聞,「原來這就是青氣,昨兒炒茶時有個鍋里的火大了,茶葉就給炒壞了,聞着一股子淡淡的焦香,跟這個正好是相反的。」
皇帝見他們二人說得投入,也忍不住湊過來仔細看,嗅了嗅味道,道:「我倒是沒聞出什麼怪味來。」
趙誠謹笑着解釋道:「剛開始誰也問不出來,但茶一泡開,喝起來就明顯了。將來若是和一等茶一樣賣出去,少不得有客人會有異議。斷不能為了這點小錢就折了自己的招牌。」其實將茶葉分時間、分等級出售都是許攸的意見,趙誠謹原本還想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要讓她露臉的,這會兒卻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只恨不得將許攸藏起來才好。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點頭贊了一句「還是順哥兒想得周到」,然後,就又繼續往下看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想要親自動手炒一鍋茶,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慌忙阻攔道:「伯父三思,這……實在不妥。」這鍋里的溫度可不是說著玩兒的,院子裏這些工人,剛剛開始學炒茶的時候,誰不是燙得滿手血泡,皇帝雖然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皮膚嬌嫩,可到底也是錦衣玉食地養着,手上連個繭子都沒有,要真進了那鍋里,恐怕轉眼就能燙傷了,到時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但皇帝陛下的性格,那是能聽見別人勸諫的么?他甚至還指着許攸道:「這小丫頭都能炒,怎麼我連這麼個小丫頭都不如?」
他都這麼說了,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再多嘴?
趙誠謹只得讓沈嶸挑了個穩重的工人來給皇帝陛下做示範,自己又讓下人去找了燙傷膏藥在一旁候着。說起來,皇帝陛下雖然有些自作主張,但真正做起來,還是很小心的,直到一鍋茶炒完了,他的雙手也只是微微發紅。
劉太監頓時就上前去拍了一通馬屁,當然,到了他這個級別的太監,說話的本事相當高明,雖然是拍馬屁,但聽起來卻十分真情實意,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而是聽起來舒服極了,許攸都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皇帝陛下被劉太監拍得心情舒暢,不管跟誰說話,都難得地給個好臉,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把趙誠謹狠狠滴誇讚了一番。
皇帝此次微服私巡十分低調,帶的侍衛不多,趙誠謹卻很頭疼,因為看皇帝的意思,好像還打算在這裏歇一晚。許攸托着腮有些無奈,悄悄地向趙誠謹抱怨道:「你說,陛下現在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萬一在園子裏出點什麼事,那可怎麼辦?」
趙誠謹也無奈,揉了揉太陽穴,又低聲叮囑她,「這兩天你別出門了,就在院子裏待着,讓阿初陪你說話。等陛下走了,我再送你回京。」
他絲毫沒問起別的話,什麼你怎麼認出那是陛下之類,好像許攸的所有表現都是理所當然的,許攸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就好像,趙誠謹什麼都知道似的。
但是,無論趙誠謹怎樣嚴防死守,在皇帝陛下面前,他那點小伎倆根本不夠看,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皇帝陛下忽然又開口問起她了,「孟家那小姑娘呢,怎麼不見人?不是說還有個小哥兒?都叫過來一起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見外。」
趙誠謹僵着臉笑,起身應了聲「是」,而後,又讓護衛去院子裏請許攸。
雖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說了「早晚是一家人」,可是,一想到陛下那犀利的眼神,趙誠謹心裏頭就各種不自在,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當年在宮裏頭,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麼事呢?
很快的,許攸就和阿初一前一後地進了廳,阿初到底年紀小,難免有些緊張,給皇帝陛下跪地請安的時候都老老實實地低着頭,直到皇帝讓他們起了身,在一旁落了座,他才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朝上首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後,他又悄悄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小雪姐姐,原來皇帝陛下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長得也沒有三頭六臂,樣子也不凶,還笑眯眯的,就像鄰居家慈祥和藹的大伯伯,說起來,太子殿下跟他長得還挺像的。
許攸拿這個傻乎乎的小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倒是想給阿初灌輸灌輸這個大BOSS的可怕之處,可現在這場合明顯不大適宜,於是只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心點。
但是,皇帝陛下顯然不肯那麼輕易就放過他們,許攸剛喝了幾口湯,就聽到他竟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臉開始跟阿初說話了。
剛開始還只是很隨意地問幾句,什麼「讀過些什麼書」「先賢說的這句又是什麼意思」,再後來,問題就開始慢慢變味了,當許攸意識到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從阿初的嘴裏把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摸清楚了——這還是因為阿初年級小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