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軀一震
此時我很有必要再說一下此間格局。
門都是向內開的,高度只及半人,一般來說,男人都是背對着門站着唏噓兮,因此不用鎖着門人家也知道此間有人。
而當時我正以高難度姿勢如廁,正對門,而蹲下的身子好死不死地低於竹門上圍,造成此間無人的錯覺。來人想必是氣血上涌不可遏止,以為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所以來勢洶洶大掌一推——悲劇啊!
在外間一片鼓掌和喝彩聲中,我雙目蘊淚,又推又掐地提醒着上方那人該起身了。
娘的!娘的!娘的!
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就是上了男廁還沒鎖門!
“你……”那人也頗為狼狽地站了起來,我順手扯了他身上一塊玉佩塞自己懷裏。
我站了起來,整整衣冠,慶幸他剛剛應該什麼都沒看到。閃身出了隔間,我上下打量他幾眼。長得倒是有幾分姿色,不像這裏的小倌帶了絲風塵味的柔媚,這人高大俊朗,眉宇間又有種不可一世的倨傲,只是有些流於輕浮,和陶二倒是比較像——看來是客人了。
我對這人的好感已經從沒有降為惡感了,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個客人……
對面那人估計也差不多,拍着他那身華貴的衣服,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蒼蠅,看他這樣的人,估計一輩子沒這麼狼狽過。想到這裏,我平衡了一些,我什麼狼狽的時候沒有過啊。
扯了扯嘴角,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地說:“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看你這麼急,快點唏噓兮吧。”
這一說話,我就想壞了。因為他一抬頭,怒火熊熊直瞪着我,但是這火只是一閃而過,迅速地被震驚所蓋過。
他上前一步,震驚道:“是你!”
我退了一步,急忙道:“不是我!”
他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像是要把我看個清楚。“你是誰?”
“誰是我?”我下意識地掩住臉,心裏琢磨着他是不是我年少風流時欠下的債。
他踉蹌了兩步上前,顫着聲音說:“你是她,你不是她……”
我扯了扯嘴角,莫不是要我遞一枝花讓他扯花瓣?
這人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腦子就被門夾了呢?
我心裏想此地不宜久留,轉身就想跑,那人的手已經扯上我的袖子,但是出於某個原因他又鬆了手。事後我想,他大概還是很急的吧……
當時我出了茅房就往來時的方向跑,可是跑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到送我來的兩個妹妹,我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心裏咯噔一聲:妙極,我跑錯方向了。
這一邊呢,說簡單了,就是畫舫的後門,再過去就是花魁的斗場了。
我貓着腰在後台走動,不時聽到鶯歌燕語,還有男人的喝彩聲。當你已經做好吃霸王餐的準備,卻又有一個逃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
我心裏其實挺掙扎的,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偷吃了十隻小油雞師傅卻沒有嘆氣,陶二沒有生氣,唐三喬四當沒事發生,而燕五依然笑眯眯——如此一來,老爺我也會很失落,就像被拋棄了一樣。
燕五說我:犯賤。
也是一針見血。
此刻我便在犯賤還是不犯賤之間搖擺不定。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如驚雷一般炸了我一個激靈。
“方兄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一個低醇如酒的聲音聽得我又蕩漾又心驚。
“只怕是路上遇見了什麼美人,被迷住了。”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又蒼老又淫、盪,說完這句話他還哦呵呵呵地笑了起來,掉了我一身雞皮疙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陶二你終日與這等人渣為伍,多少個我也救不了你啊!
我痛心疾首地搖着頭,然後聽到椅子在地上摩擦過的聲音。“我去看看,先失陪片刻。”
不妙!
我看了一下地形,此處是他通向茅房的必經之路,一段沒有遮蔽物的直廊,唯一能躲的地方就是兩邊的廂房——裏面可能有人在辦事呢!
我鬱悶,我煩惱,我揪頭髮,我撓牆!
我左右張望了一下,來不及多想,打開其中一扇門就沖了進去——不出片刻,我便被扔了出來,落在迴廊中間。
又一次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
一雙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這麼騷包的款式,只有我們家陶二才會穿,據說比較能襯托出他儒商的氣質,我說狗屁,金子也藏不住夜壺的本質。
燕五說我不感恩圖報是有道理的,他堂堂一個武林盟主,白虹山莊莊主,快意恩仇仗劍江湖,為了養家餬口當起奸商,他養的是誰的家呢?
“是你?”聲音微微拔高,這告訴我他有些意外,然後開始不高興了。
“不是我!”我堅決地捂住臉。
“不是你是誰?”他哼哼冷笑。
“除了我誰都可以!”我沒骨氣地抱住腦袋,感覺到后領子一緊,已經被他提了起來,被迫與他平視。
如果兩人都站在地上,那我只及他胸口,嗯,兩點之間,於是我現在是離地二十公分了吧……
我晃了晃腳,下意識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他回以一笑,眉梢微挑,眼睛卻危險地眯了起來。
不對!
氣勢不對!
一道驚雷再次劈過我的腦袋(這什麼比喻……),我猛地一顫,有種虎軀一震,王霸之氣油然而生的感覺。氣沉丹田,我冷聲道:“我是來捉姦的!陶二,你瞞着我逛畫舫。”
我看到他眼皮一跳,饒有興味地看着我,長長地哦了一聲。
“捉姦在床,你捉到什麼沒有?”
我認真地說:“陶二,你有犯罪動機和犯罪條件,我怕你擋不住誘惑誤入歧途,所以才來勸你向善的。”
陶二把我提近了點,皺了皺眉,又提遠了些:“你去什麼地方了,身上一股怪味。”
我嘿嘿一笑。“大概是男人味。”
我這麼意味深長的話,沒有經歷過的人是聽不懂的,當是時,聰明如陶二也想不通剛剛在我身上發生的離奇曲折之事,於是只是疑惑地皺眉看我,眸子一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是知情人士很快就出現了。
“陶清……”我只聽到這句話,身子就被甩進了旁邊的廂房,一身橫肉衣衫半褪的壯漢看到我,哀號一聲:“怎麼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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