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勘察
像偏關縣這樣的小地方一直以來除非有外敵入侵,否則都是相當平靜與太平的。平日裏別說殺人這樣的大案子了,就是偷盜之類的小案子都不常有。正是因為如此,出了這起凶殺案后,縣令朱暄才會格外着緊,逼着追着讓黃豐等差役們儘快把兇犯給找出來。
也正因為此,縣衙上下對應付這樣的案子的方方面面都很有些欠缺。這不光體現在黃捕頭十來日裏一無所獲,也體現在縣衙里連個像樣的殮房和仵作都沒有,屍體只能暫時放在西南角一座空房之中,到今日都沒有仔細勘驗過呢。也幸虧如今已然入秋,天氣業已轉涼,不然十來天擺下來,這屍體早就要腐爛了。
當楊晨和黃豐兩人走進這屋子時,後者的臉色明顯有些發白,稍稍落後一步。要不是這是他的差事,是他有求於人,只怕都不敢陪着進來看這屍體了。別看黃捕頭平時膽子挺大,捉拿犯人也不落人後,可對鬼神之說依然心存畏懼。
楊晨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進屋之後,便先打開了幾扇窗戶,讓屋子裏的屍臭散去一些,這才走到擺放屍體的長桌前,彎下腰來,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
看他這一副模樣,黃豐在敬佩之餘又有些膽寒,為了壯膽,只能開口問道:“四老爺,這屍體上能看出什麼東西來么?”
“當然,兇案被殺的屍體身上總會留下不少線索的。要是有專門的仵作加以驗屍,就更能找出平時看不出的問題來了。”一面回答着,楊晨手上的動作卻未停下,居然幾下就解開了屍體衣襟,把蒼白收縮的皮肉給露了出來。
見此,黃豐又打了個寒顫,強自壓住了想逃出去的念頭,苦笑道:“原來還有這許多講究,小的今日算是長了見識了。”
“對了,你把這案子的前後經過再跟我說一遍吧。”楊晨仔細觀察着屍體的上身,最後目光在那心口致命處的傷口上看了許久,口中又吩咐道。
“是……那是十日前,也就是九月初三一早,一早出門的李貴在自家所在的城西太平衚衕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死者陳志高。當時他以為這位是昨晚喝醉了呢,便上去欲把人叫起來。不料卻發現他竟已死了……”這種事情多年未遇,黃豐自然是記憶深刻,現在說來也是條理分明。
楊晨點點頭,又問道:“那這死者是什麼身份?他就住太平衚衕吧?家裏還有什麼人?”
“要說起這陳志高,在我偏關縣裏也有些名頭,靠着倒賣磚石,家業也頗為豐厚。他就住在太平衚衕的深處,其實他死的地方就離家門不到幾步路。至於他家裏嘛,就只有一妻一妾,偌大的家產,卻連個子嗣都沒有,倒是便宜了這兩個女人……”
楊晨嗯了一聲,人也重新站直了,隨後又轉到了屍體的後方,又捲起了他的兩條褲腿看了兩眼,這才又問道:“你們又是怎麼查的案子?可定了什麼方向沒有?”
“自然是照着劫殺的路數去查了。因為就陳志高的妻子所說,發現屍體后,就沒見他一直帶在身上的錢袋。還有,隨身的一塊玉佩也不見。這兩樣合起來得值個百八十兩銀子的,被人因此一刀殺了也在情理之中。”黃豐說著,又苦起了臉來:“不過最近這段日子我們這兒又沒來什麼可疑之人,小的都帶人快把整座關城給翻遍,也沒找到嫌犯……”
楊晨笑了一下,也沒作評價,只是道:“走,再去太平衚衕那裏看看。”
看他這模樣,黃豐似乎明白了什麼:“大人你可是看出什麼問題來了么?”
“這個嘛,現在還不好說,得去現場勘察之後,才能有個定奪。先去那兒吧。”楊晨卻賣起了關子。
對此,黃豐也不好強求,而且他也不習慣總是呆在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邊上,既然四老爺這麼說了,他便應了一聲,趕緊就往外走。
當他二人從這屋子裏出來時,便引起了不少衙門裏的人注意,大家都好奇地湊過來詢問,但都被楊晨隨口打發了。
當他二人走出衙門時,四老爺插手兇案的消息已在小小的縣衙里傳了開來,就是縣令朱暄在內的幾名官員也知道了,幾人都不禁露出了深思之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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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中午,但陽光從稀疏的枝葉間穿過後留下的斑駁光影依然沒有多少暖意。尤其是當楊晨他們兩個站在案發現場,看着那灘已然發黑乾涸的血跡時,黃豐心裏依然感到一陣發寒。
可楊晨卻顯然沒有這種感覺,他已蹲在這灘血跡跟前蹲了有一會兒了,還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的地面,就差趴地上看了。
就在黃豐都要忍不住問他到底在看什麼時,楊晨才站起了身來,搶先問道:“除了這裏的血跡,你們可還有發現別的血跡么?”
“這個……倒是沒有發現。”略作遲疑后,黃豐便搖頭道。
“一點都沒有?”楊晨又追問了一句,並正色地盯住了對方的兩眼。因為已時隔十日,這現場已經和當初大不一樣,他必須得到確切的答案。
這一回黃豐的回答變得堅決起來:“沒有。我們來時,就只有這一灘血跡。而且,這血跡多半還被屍體壓着,附近怎麼可能還有血跡呢?”
“唔……那兇器呢?你們可有找到了殺人的兇器?它有沒有留在屍體身上?”楊晨繼續問道。
黃豐再度搖頭,這次的回答更加的果斷:“沒有兇器。不但屍體身上沒有,這附近我們當日就找遍了,也沒有任何兇器的下落。”
“這麼說來……”楊晨習慣性地摩挲了一下自己長了短須的下巴,這才給出了自己的結論:“你們之前定下的查兇手的方向明顯是錯的了。怪不得十天下來,沒有半點收穫呢。”
“這……大人,這話小的就有些不明白了,還請明示。”黃豐不解地說道,同時臉上卻滿是期待。自己果然是找對人了,四老爺只是勘察了一下屍體和現場,居然就說出了這麼個結論。
楊晨這回沒再賣關子,當下就解釋了起來:“其實剛才在查看屍體時,我便發現了一件事。這個陳志高,是被人一刀所殺,乾淨利落。而且,他身上居然都沒有帶上其他的傷口……”
“這有什麼?兇手不就是為了搶劫殺人的么?要是做事不夠乾淨,怎能得手?”黃豐提出了疑問。
“我來問你,若你是趁夜打劫的強人,到底目的是為了殺人呢,還是搶奪財物?”
“這個……”黃豐似乎是明白了過來:“當然是要財物了。”
“這就是了。要是如你們之前所判斷的是為了搶劫才殺的陳志高,那兇手好歹應該先威脅一番才是。甚至於,得拿刀比劃一下,傷到了人也是極有可能的。可陳志高身上卻無別的傷痕,這可就很不尋常了。”
黃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隨後,又想到了什麼,一時不知該不該說。而楊晨卻已發現了這一點,便搶先道:“當然,不傷人也是有可能的。但一旦到了他要殺人的時候,就不可能再出現一刀斃命的情況了。無論是誰,若遭遇性命之憂,出於本能都會抵擋或閃避一下,如此,兇手就極難在不傷他身體別處的情況下一刀刺入其心口了。”
黃豐也是習武之人,經對方這麼一分析,也終於醒過了味來:“小的明白了,是小的們一早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以至多日查下來依然沒有半點線索。原來兇手竟不是搶匪哪!”
“不錯,至少不是為了奪他財物才走到的這一步,而是直接奔着殺他而來的。”楊晨點頭道:“另外,這個兇手能在讓陳志高全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一刀刺入心臟而死,不光殺人手段高明,而且應該還與他關係不淺哪。”
要是陌生人,是很難與陳志高接近到可以輕易對其下殺手地步的。在楊晨的解釋下,黃豐也終於理清了其中思路,面上滿是自責:“原來如此。大人果然是神目如炬,小的這回是心服口服。”
面對這位的奉承,楊晨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得意的意思。甚至眉宇間依然帶着一絲疑惑——一個普通的商人,竟會被身邊人刻意刺殺,這本身就很值得深究哪。
多年查案的經歷,讓楊晨養成了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習慣。所以哪怕今日這案子到了這一步其實他已可以功成身退,交還給黃豐他們了,可在略作遲疑后,他還是做出了繼續查一查的決定,想看看這案子背後到底隱藏了些什麼:“走,咱們去陳志高的府上看看,順便問一問他那一妻一妾……”
“啊……”黃豐先是一呆,而後又是一喜,很有些想像能力地問道:“大人可是覺着他的妻妾便是兇手么?這倒真有可能了,畢竟她們與他關係密切不會設防,而且他這一死,她們就能得了他的全部家產了……”一番分析,直聽得楊晨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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