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最後(五)
是了,她都能對西羌人大敗后仍負隅頑抗生出懷疑,何況與西羌兩代王都交過手的曹勁,只怕比她更早發現疑點——縱觀本朝與西羌人的大小戰役,西羌人十分識時務,一慣是打不贏即跑。
如此一想,對於曹勁還有七八日即可抵達洛陽,甄柔大喜過望之餘,便覺此乃意料之中,不過之前是她忽略了。
而這一切也正如甄柔所猜想。
十一月十八日,曹勁大敗西羌之後,西羌人被迫退出涼州,卻並未就此離開邊關,加之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蛛絲馬跡,曹勁已然確定西羌與太平教有瓜葛,他不再坐以待斃,任由西羌人將他絆在邊關。
十一月二十日,曹勁調動十萬大軍支援洛陽。
與此同時,不顧窮寇莫追,亦不顧麾下中原士兵不如西羌人熟悉關外氣候地理,導致兩軍交戰極不利我方,他依然義無反顧親率剩餘的十萬兵馬,一路殺出邊關,主動攻擊西羌大營——這也是本朝立朝上百年來,不顧泱泱大國之威儀,首次殺出邊關,主動侵入異族之地。
曹勁戎馬十餘載,經過大小戰役不下百餘場,深諳各種不利我方戰況下,唯有速戰速決方可取勝,於是一發動攻擊就不遺餘力地進行猛攻,一連數天戰場廝殺,再次斬殺新西羌王於馬下。
十一月二十六日,損兵折將只剩不足十萬兵力的西羌人群龍無首,潰不成軍,逃回西羌大本營,自此十年之內再無力侵襲中原。
是日,曹勁令十萬大軍整軍休息一日,即立刻支援洛陽。他則於當日率三百輕騎兵日月兼程,趕回洛陽主持大局。
十一月二十八日,曹勁追上前一批支援洛陽的十萬大軍,並與甄柔派來送密函之人遇見。
如此,方有了甄柔所派之人,提前了近十日,不過十二月初二,即能返回復命,並帶來曹勁已經班師回朝的重要信息。
此消息傳來,無疑一劑強心針注入熊傲率領的袞州軍大營,當下士氣大振,他們從未有過敗戰的主帥回來了。
事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洛陽城那邊也很快知道曹勁率十萬平夷大軍即將抵達的消息。
不日,駐紮在洛陽城外的太平教三十萬大軍開始異動,演練佈防、準備軍資,儼然是準備一場大仗的前奏。
一時間,甄柔不由打起十二萬分精力,熊傲也加強佈防,日夜演練,以萬全之備應對隨時會發動進攻的太平教大軍。
然而,三四日過去,眼看曹勁的援軍就要到了,太平教那邊卻無任何異動,只是日夜演練佈防不綴。
化名為無名的陶忌,也沒有任何威脅之舉,依舊如甄柔初到洛陽那日,頻頻向甄柔示好,一會命人送來珍饈百味,貴重有山珍海味,平常有農家小食;一時則又命人送來趣味物什,各類書籍、精巧奇物,各類物什應有盡有。
不過兩三日,陶忌送來的物品已玲琅滿目地堆了數箱,看得人也不知道他如何在短短几日之內,天南地北的搜羅來如此多的物什來,怕不是提前早已備上根本就辦不到。
眾人看在眼裏,心裏不由猜測紛紛,又加之甄柔美貌遠播,前還有楚王薛欽為見甄柔一面寧肯屈辱上京,一時就不由猜測這太平教天王吳名可也是甄柔的仰慕者?至於知道吳名是陶忌者,聯繫甄柔曾被陶忌劫持過,也就是二人私底下有過接觸,陶忌如今的做派,顯然是對甄柔有意。
好在二人身份皆不一般,眾人也只敢自己私下揣測一二便罷。
畢竟這等風花雪月的事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比起即將確定整個天下歸屬的大戰下,這實在太不值得一提了。
是以,更多人對此類揣測一笑而過後,只道太平教之所以演練佈防,而不先下手為強,是仗勢自己兵力多了曹勁整整三分之一。至於給甄柔一再送禮,多半也有羞辱曹勁之意。
不論眾人如何揣測,陶忌按兵不動的真實意圖又是什麼,這對甄柔一方卻是再好不過了,熊傲這裏只有十萬袞州大軍,對上兵力上壓倒性勝利的太平教軍,只有損兵折將的消耗,等曹勁的十萬援軍到,加之緊隨其後從涼州歸來的剩餘十萬援軍,到時再對上太平教方百利而無一害。
十二月初八,離曹勁率援軍歸來之時越來越近了,聽探子回稟,應不出三日即可抵達。
陶忌那邊應該也得到消息,這兩日進攻和佈防都大肆加強,即使夜裏,也能遠遠眺望見營長里燈火通明。
大戰在即,身處在這場大戰之中的人,大概都夜不能寐吧。
甄柔遙望了一眼遠方的敵軍大營,遠遠看上,星火點點,倒為這個寂寥而寒冷的冬夜增添了一絲暖意。
收回目光,她轉身,走回身後的大營。
甫一入營帳,陣陣熱氣撲面而來,甄柔不由舒服地長吁了口氣。
只是一口長氣還未出完,才任由阿玉為她寬了身上的大氅,就見阿玉從溫着的水注里端出難聞的湯藥來,“世子夫人,該喝葯了。”
是了,該喝葯了。
自腹中的孩子滿了五個月,她幾乎日日湯藥不斷。
是葯三分毒,只希望不要傷了孩子。
為母則強,沒有了以往服用湯藥時的嬌氣,她瞥了一眼濃得幾乎化不開的湯藥,直接從阿玉手中接過,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一仰而盡。
阿玉最是了解甄柔,見甄柔將湯藥一口氣服用干盡,放心之餘,卻又心疼,但面上不顯,只挑着好話道:“小世子每日良藥食補的精心養着,等年後開春出來,準是一個大胖小子——”
“子”字聲音嘎然而止,阿玉大張着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帳簾處。
甄柔本感身後有涼風襲來,下一瞬見阿玉異狀,當即意識到有人未經通稟入內,可賬外有重兵把守,根本不可能有人悄無聲息進來,除非是——
念頭一霎至此,甄柔渾身僵住。
“阿柔,我回來。”
低沉而熟悉的男聲在帳內響起。
這個聲音,在這半年來,曾無數次在她夢裏響起。
可真的回來了么?
不是還要兩三日么?
甄柔有些不敢相信,腦子也在這一瞬間空白了,甚至手中的葯碗“哐啷”一聲碎在地上,她也一無所知,只憑藉本能轉過身。
帳簾之處,夜雪歸人。
“夫君。”不知覺間,淚盈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