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26章 雞宿眼的女人身上有香氣
出工之後,走在一起的女人們忽地被一種很奇怪的香味熏了個吃驚,這是啥子香味呀?不像炒菜的豬油和香油的味道,有點兒像啥子花兒的香味。女人們鼓動着鼻子四處聞了聞,最後她們發現這樣的香味竟然是從雞宿眼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破瓢嘴把鼻子湊到了雞宿眼女人的身上,深吸着氣聞了一陣,然後扯着嗓子向身邊的女人說:“我要是個蝴蝶啥的,就跟着這個女人飛了。”
“有那麼香呀?我也聞聞。”一個女人聽了破瓢嘴的話,也把鼻子湊到了雞宿眼的女人的身上,然後像破瓢嘴一樣深吸着氣聞了幾下,說,“是香!”
“你這身上是咋弄的呀,咋就這麼香?”破瓢嘴瞅着雞宿眼的女人問,“跟咱們說說,咱們回去也捯飭出香來。”
雞宿眼的女人一手掩着嘴,笑了一下說:“我咋的會弄出香氣來呀,這是香胰子的香氣。”
“香胰子?”破瓢嘴一個迷糊,一手捋了一下額頭前耷拉下來的幾根頭髮。
“是香胰子。”雞宿眼的女人向身邊的女人們很驕傲地說。
“雞宿眼真疼你,還給你買了香胰子用。”旁邊的一個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有些跑氣漏風地說,“俺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用上香胰子的福氣。”
“這話說的!”雞宿眼的女人的話雖然這麼說,語氣里還是藏不住心裏的那份得意。
“香胰子貴吧?”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小心地試探着問。
“兩毛多錢一塊兒吧。”雞宿眼的女人皺了一下眉頭,琢磨了一下說。
“咋的?雞宿眼沒說多少錢一塊兒?”破瓢嘴的上眼皮一下子皺到一起了,她瞅着雞宿眼的女人,不相信地問。
雞宿眼的女人好像覺察出了啥子不妥,忙搖了一下頭,說:“說了,我給忘了。”
“不會吧。”破瓢嘴又是一個迷糊,兩毛多錢可是幾個雞蛋呀,她能輕易就把幾個雞蛋給忘了?那可得瞅着雞屁股眼兒瞅上幾天呀。
“那俺問問雞宿眼,等哪天俺也想着買一塊兒香胰子,就權當老母雞幾天沒下蛋。”破瓢嘴瞅着雞宿眼的女人,很眼饞地說,“香胰子抹到身上多美氣,老遠就能讓人聞出香來。”
雞宿眼的女人聽破瓢嘴要問雞宿眼,臉上馬上就顯出了些驚慌。她很快又裝出笑來,說:“問他個啥呀,他也記不清了,回來時就沒有跟我說清楚。”
破瓢嘴聽了雞宿眼的女人的這句話,不覺得嘴一撇,說:“怕咱們買香胰子遮了你身上的香吧,他能不記得?眼下的日子哪一家都恨不得一分錢當上一毛錢來花,誰家花錢不算計?”
破瓢嘴的話讓雞宿眼的女人有些不自在,她看着破瓢嘴,臉有難色地說:“他就是那樣粗心大意的,啥事兒過了就不放心裏去了。”
“雞宿眼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心眼兒有時候比女人都細!”破瓢嘴撇嘴笑了一下。
“你就說香胰子兩毛幾一塊兒就行了嘛,哪兒這麼費事兒。”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看一眼雞宿眼的女人,又跑氣漏風地說了一句。
雞宿眼的女人又瞅了一眼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說:“驢堆集供銷社裏的香胰子多了,要打聽就去驢堆集供銷社打聽去。為啥非要打聽我們兩口子不行呢?這個光景,誰家不整天給事兒纏着,哪有心思把一塊香胰子多少錢擱置在心裏?真是的!”
“吆,這擦了香胰子說話底氣就壯了呀!向你打聽香胰子的價錢不是靈便嗎?這個時候你告訴俺,俺還不聽了呢,俺還怕擦了香胰子會招來野男人!”破瓢嘴對着雞宿眼的女人翻了一個大白眼兒,嘴巴撇得足有二里路那麼長,話也說得像裝了槍葯一樣。
“你個破瓢嘴女人說誰招野男人了?”雞宿眼的女人聽了破瓢嘴的話,立馬就紅着臉向破瓢嘴吵嚷着問。
“我可沒有說你招野男人,我是說我自己,怕擦了香胰子會招野男人。”破瓢嘴不慌不忙地瞅着雞宿眼的女人,“我又沒有說你招野男人,你吃啥熱呀?”
雞宿眼的女人給破瓢嘴弄了個嘴咕嘟,她翻着白眼看了破瓢嘴兩眼。
“你瞅我幹啥呀?誰招野男人誰圖個舒坦!”破瓢嘴撇着嘴對雞宿眼的女人說,“哪怕她給野男人搗叉了搗爛了,跟我也沒啥牽扯。”
“因為香胰子的事兒都扯到哪兒了?”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見雞宿眼的女人和破瓢嘴紅了眼,立馬笑着勸兩個人不要吵鬧,“值不得翻臉鬥嘴的。”
“我可沒有跟她翻臉鬥嘴,我就說我怕我擦了香胰子會招來野男人,她心裏就不舒服了。你也在旁邊聽見了,要是我說她招野男人了,那是我理虧,我找事兒了。”破瓢嘴撅起嘴巴,兩個嘴角仍向下耷拉着,說,“人家這樣說,心裏沒鬼,就不怕別人敲打。”
“你啥意思?你是說我心裏有鬼了?”雞宿眼的女人聽着破瓢嘴的話裏有話,就瞪起眼問破瓢嘴,“那我今兒倒要你把俺的野男人找出來!”
“你看,我說你心裏有鬼了嗎?你這不是找茬兒嗎?”破瓢嘴瞪着雞宿眼的女人問。
“你是啥意思你心裏清楚!”雞宿眼的女人不讓步地說。
“我心裏啥意思也沒有。”破瓢嘴又是一臉的譏諷地笑着向旁邊的幾個女人指着雞宿眼的女人,說,“你們看,這是不是不講理呀?自個兒把事兒往身上攬,還說是別人的意思。”
雞宿眼的女人趕不上破瓢嘴的嘴,心裏干生氣也說不出話來了。她只能來回翻了破瓢嘴幾眼,鼓鼻子瞪眼地重重地往地上跺了幾腳,蹶蹦蹶蹦扛起釘耙前面走了。
破瓢嘴瞅着雞宿眼女人的后脊樑,嘴巴撇着說:“香胰子還不知道咋來的呢。破鞋!”
“話就說到這兒吧,別扯遠了。”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扒拉了一下破瓢嘴的胳膊說。
“誰跟她扯呀?跟她扯,俺還怕髒了自己的嘴呢。”破瓢嘴又斜着眼看了看雞宿眼女人的后脊樑影子,兩個耷拉着的嘴角抽了筋一樣上不來了。
“誰願意招野男人誰就招去,哪怕她跟野男人一天鼓搗一百八十回,礙咱啥事兒啦?你也是,說叨那個幹啥?”旁邊一直沒有言語的馬玲娘看了看破瓢嘴,說,“問她香胰子,她不願意說就算了,跟她扯搗別的幹啥?”
“她也不知道香胰子多少錢一塊兒!”破瓢嘴很肯定地說。
“就你瞎猜吧!”馬玲娘笑了一下。
“誰瞎猜?跟禿子頭上的虱子差不多了,明擺在那兒呢。”破瓢嘴又瞅了一眼雞宿眼女人的后脊樑影子,嘴巴仍舊撇着說,“都讓人看見過了。”
“你看見了?”馬玲娘正了一下臉色。
“我沒看見,別人看見的。去年人家親眼看見她跟野男人提着褲子從莊稼地里出來了,事兒不是明擺着的嗎?”破瓢嘴很是一回事兒地說。
“這事兒可不能瞎說!”馬玲娘見破瓢嘴馬上就能把事兒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立馬就勸住了破瓢嘴,“以後也不能亂說這事兒,咱又沒親眼看見。就是親眼看見了,也不能瞎說。這是啥事兒呀?鬧不好會出人命的!”
一聽說這事兒會鬧出人命,破瓢嘴一下子差點兒摔了個跟頭。她咋的也沒想到這事兒能鬧出人命來,立馬就捂住嘴巴驚恐地瞪大了兩眼看着馬玲娘。
“方圓的村子裏因為這事兒出的人命不少!”馬玲娘仍舊正着臉色。
破瓢嘴總算把她的那張破瓢嘴給閉上了,要是真的因為這事兒惹出人命來,到時候怕是自己都脫不清楚。
破瓢嘴閉上了她的破瓢嘴,頓時,這群女人就安靜了不少。
破瓢嘴閉上那張噗噗哧哧沒邊沒沿的嘴巴之後,幾個一路走着的女人頓時覺得像少了啥東西似的。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好奇地瞅着破瓢嘴,兩隻老愛淌眼淚的眼睛都瞅出嘩嘩的眼淚了,也不見破瓢嘴張嘴說話。她着急地撓了一下腦門子上的幾根頭髮,叭嗒了兩下嘴,想說啥子似的又楞沒說出來。
“咋的了?瞅着我幹啥?”破瓢嘴見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一直歪着頭瞅自己,身上給瞅得有些不自在地問。
“沒咋,想聽你說話呢!”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給破瓢嘴問得有些難為情了,她朝破瓢嘴笑了一下說。
“我說話像唱戲還是咋的了?咋就想聽我說話?”破瓢嘴撇了撇嘴。
“跟唱戲差不了多少。”掉了一顆門牙的女人用手遮住了她那掉了一顆門牙跑氣漏風的牙床子,呼哧呼哧笑了兩下,說,“聽你說話招樂。”
“豁着個B牙,就你會說話。我說話招啥樂?”破瓢嘴撇了一眼那個給她喊成豁牙的女人,說,“我這個人少腦子缺筋的,說話沒個底兒,說不定哪句話就把人給得罪了。還我說話招樂。笑話我不會說話的吧!”
“你這個女人,真不知道好歹。”豁牙女人對破瓢嘴撇了一下嘴,說,“俺是從心裏想聽你說話,你真是,還說俺笑話你。”
破瓢嘴見豁牙女人不像笑話自己的意思,就對豁牙女人笑了一下,說:“剛才就差點兒把那女人跟別人相好的事兒給說出來了,心裏都憋得上火了,嘴也急得發癢。要不是馬玲娘說那事兒能鬧出人命來,我真止不住會把她的那事兒給說出來了。”
“說她那事兒幹啥,她願意讓誰搗就讓誰搗,跟咱有啥呀?”豁牙女人瞅了一眼走得老遠的雞宿眼的女人的后脊樑影子,回過頭來說,“其實她那事兒給好幾個人瞅見了,人家都不說,怕說出啥事兒來。咱也不能說,萬一這事兒傳到雞宿眼的耳朵里,雞宿眼追問起來,那就給咱們自己找麻煩了。”
“以後她那事兒就是給俺親眼瞅見了,俺也不往外說了。”破瓢嘴聽了豁牙女人的話,皺起兩個眉頭說,“就像你說的,她愛讓誰搗就讓誰搗,跟咱沒啥牽扯!”
“咱不說她那破事兒,我問你一件事兒。”豁牙女人求人似的向破瓢嘴笑着說。
“啥事兒?你就說吧。”破瓢嘴總算找到了投脾氣的合手女人,很是爽快地問。
“眼看着這穀雨要到了,清明前後就該下種的,沒能下上,這個時候再不下種就真的要晚了。我想在自留地里種幾棵老倭瓜,可是,去年我留的倭瓜種給老鼠嗑得一個子兒也不剩了。”豁牙女人看着破瓢嘴女人,說,“我見去年你家的倭瓜長得好,估摸着你該留不少的倭瓜種……”
“我是留了不少,也沒給老鼠嗑,倒是讓我家的狗B那孩子嗑光了,這兩天我也正琢磨着從誰家找點兒倭瓜種呢。”破瓢嘴一聽是豁牙女人想從自己這兒找幾棵倭瓜種,馬上就甩着那隻空閑的手,很是沒辦法地說,“要不,這樣吧,我要是能從誰家找到了,就多找一些。”
“我想多種幾棵,到秋上人吃豬也吃。”豁牙女人瞅着破瓢嘴,說,“多種幾棵,到秋上就能多省出些糧食。”
“種個十幾棵行了吧?”破瓢嘴看着豁牙女人問。
“我想多種些。多種一些就能多收些老倭瓜,能多吃些日子,就能多省出些糧食。”豁牙女人說,“去年我就種了十幾棵,收了三十來個老倭瓜,吃到了過年,我在心裏琢磨了,一天一個老倭瓜,家裏人能少吃不少糧食呢。今年要是多種幾棵,就還能多吃些日子。”
“那倒是。”破瓢嘴看着豁牙女人,說,“一家人一天兩頓老倭瓜,是能省出不少的糧食。”
“那能有啥辦法呀,一年到頭生產隊也分不了多少的糧食,不想着從自留地里多折騰點兒別的啥子貼巴些,那點兒糧食能夠一家人敞開了肚子吃?”豁牙女人搖搖頭嘆了一聲。
“你們兩個也是,不管是啥種子,都該好好放着,放得老鼠嗑不到,孩子也夠不着。”馬玲娘聽這兩個女人為老倭瓜種子絮叨個沒夠,插上話說,“我留的啥菜種都縫個小布袋吊起來,老鼠干著急,孩子也沒辦法。”
“這麼說,你們家有多的老倭瓜種子了?”豁牙女人聽馬玲娘這麼說,轉頭問。
“去年的時候,我們家吃了一個又甜又面的老倭瓜,當時我就把那個老倭瓜籽兒都留下來了。就是這一點不好,好吃的老倭瓜裏面結的籽兒少。”馬玲娘有些遺憾地回答說,“不過,也夠三、兩家種的了,有百十顆吧。”
“那就給我家留點兒,留個三十來顆就成。前些日子我從他二姑家找了些吊瓜種子種到院子裏了,過些日子搭個大架子,估摸着到秋上也能結出不少吊瓜子來。”豁牙女人害怕馬玲娘把老倭瓜種子撒手都找給了別人,馬上就這樣向馬玲娘開口要求說。
“成,等收工的時候跟我去拿去吧,這兩天就能燙上催牙兒了。”馬玲娘很乾脆地答應了豁牙女人。
“是時候了,穀雨前後,點瓜種豆。”豁牙女人見馬玲娘答應了自己,心裏很敞快地說。
“是清明前後,點瓜種豆。倒是我家今年種不了幾棵了,那點兒自留地都讓馬玲她爹年前都安排上了小麥,說是多打些糧食貼巴着吃,老倭瓜沒有糧食搪餓。”馬玲娘看了看豁牙女人。
“你看我這,分不清節氣了。”豁牙女人難為情地笑了笑,馬上很贊同馬玲娘他們家的安排,“你家馬玲爹安排的是,老倭瓜就是水糧食,當時吃得挺着個大肚子地飽,幾泡水一尿,肚子又憋下去了。還是你家馬玲她爹心裏活泛。今年年底,我們家也得像你們家那樣,自留地里多安排糧食,瓜菜這類的東西就少安排些。要不,就這樣,冬小麥地里留出安排出春上的瓜菜的空兒,這個時候種老倭瓜,等麥收了,再麥茬地種黃豆,這樣擠着種,啥也不耽誤了,還能多打糧食,瓜菜也不少收。”
“這幾年好多人家都是這樣種的,你沒在意?”馬玲娘很奇怪地瞅着豁牙女人,說,“誰家不是想着能從自留地里多搗騰出些口食呀!”
“我咋的沒想到這一轍兒呢?”豁牙女人很為自家沒能像別的人家那樣搗騰自留地感到懊悔,一隻手在大炮腿上很響地拍了兩下,說,“這又要耽誤一年了!”
就這樣說著些家裏地里的話兒,幾個一路走着的女人慢慢騰騰地來到了田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