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卧龍寨 第三十一章 趙大炮父子對陣
這陣子時辰,這個寨子裏的邪乎事兒就是鬧得緊,一樁接着一樁,一件接着一件,人們還沒有想明白金錘這小子賭氣離開這個寨子這事兒,這不,鐵砣這小子又跟老子趙大炮吵吵上了,父子倆擼胳膊挽袖子的,大有開仗的陣勢。
雖說趙大炮平日裏有些害怕鐵砣,可今兒讓人覺得不一樣了,好像他吃了啥子熊心豹子膽,拎着兩條不大好使的腿,撲螞蚱一樣一顛一蹈地在鐵砣面前發火耍脾氣,高一聲低一聲的嚷叫差點兒把上面的老天震個窟窿出來。
“這事兒,你是在擼老子的臉面,老子就是不答應,看你還能咋的!”趙大炮滿頭青筋,脖子漲得趕上腰粗了。他兩眼通紅,哆嗦着嘴巴朝鐵砣嚷,“今兒老子就是這麼說的,不答應,看你還能日了天!”
“你答應不答應都是白扯,今兒這事兒我跟你通個氣兒,是因為你是我爹,我得跟你招呼一聲。你不答應也沒用,我就按着我的心思辦了,你也日不了天。”鐵砣不依不撓地跟趙大炮對着嚷,“我這樣做還是擼你臉面了?你不答應,是在擼我一輩子的臉面!”
“擼你臉面?你那臉面值個屁錢!”趙大炮見鐵砣這樣在他面前沒個大小地跟自己嚷出這樣的話來,一下子就覺得鐵砣這是在當著眾多老少爺們兒們的面子扇自己大耳刮子,馬上就跳起兩腳指着鐵頭罵了一嗓子。
“我的臉面不值個屁錢,你還以為你的臉面多值錢嗎?我的臉面不值屁錢,你的臉面也不值個屁錢!”鐵砣平日裏就看不慣父親,不是因為父親長得丑身體不能負重,而是因為父親那張胡說冒撂沒邊沒沿兒的嘴巴。
趙大炮見鐵砣不示弱,心裏的那份火氣更大了,但他不敢上去對鐵砣動武,只是用手點着鐵砣,嗓子又提高了不少,吵嚷着說:“敢情這些日子你就琢磨這去倒插門兒的損事兒,八百輩子不見女人,也不能去倒插門兒更名改姓!”
鐵砣娘見鐵砣跟趙大炮父子倆誰也不讓誰地吵吵個沒完沒了,就慌忙着像織布的梭子似的在趙大炮和鐵砣之間來回地勸,這邊她拉着趙大炮,讓趙大炮少說兩句,那邊她哄着鐵砣別再吱聲。儘管她這樣兩邊張羅着忙,但趙大炮和鐵砣之間的吵嚷還是沒有因為她的勸解而馬上就偃旗息鼓。
大約摸是趙大炮見女人在中間說話了,這個時候就一挽胳膊,衝著鐵砣蹦了幾蹦,似乎要上去揍鐵砣一頓。可是,儘管他這樣蹦了幾蹦,仍舊蹦在了原地。
鐵砣娘見勸不下趙大炮,馬上就過來說叨鐵砣:“砣兒呀,你就少說兩句吧,不管咋的,他是你爹,你讓着他,不算丟臉。你爹這樣跟你吵嚷,也是為著你尋思。你想啊,要是你真的更名改姓要給人家當倒插門兒的女婿,我跟你爹就沒個臉面在這個寨子裏待下去了。生養了兒子,卻沒能耐給兒子娶媳婦兒,整個寨子裏的老少爺們兒們都會背後笑話我跟你爹。”鐵砣娘抓着鐵砣的手,搖晃着勸說鐵砣,“這事兒你也別緊追着跟你爹吵嚷,咱們坐下來好好尋思尋思,咋的非要這樣吵嚷不行呀。”
“娘,不是我想吵嚷,這事兒我剛說出來,爹他就跟吃了炮葯似的跟我吵嚷。”鐵砣平日裏很心疼娘,覺得娘很不容易。他瞅着娘,點了點頭,說,“娘,我也不願意去給人家當倒插門兒的女婿啊!可你想想,就咱們現在這個家境,還有啥子能為?我爹他不能負重,家裏地里就指望着你一個人操心巴拉的,每次跟你啊在那個一塊兒下地幹活兒,我這心裏都跟揪了一樣的疼。我哥結親辦事兒欠下來的幾千塊錢,都幾年了,咱們還沒能補上這個窟窿。要是這個時候再給我辦一場事兒,原來的窟窿沒有補上,這又得欠下一個窟窿,這樣下去,娘啊,你這一輩子也翻不開身兒呀。我這去給人家當倒插門兒女婿,人家那邊啥也沒有要求,就我光身子一個人過去就行。這樣,咱們家就不用為我的親事兒有啥子大破費,也就省得再給你添啥子愁心的事兒了。我這過去給女人家當了倒插門兒的女婿,雖說不能幫娘幹啥子了,我也尋思了,再有兩年,咱們這個家就能把以前為我個的親事兒欠下的外債還清白了,以後娘也就不煩心別人上門催着要債了,一年下來,能把自己的身子骨照顧好了就行。”
鐵砣娘聽鐵砣這麼一說,一下子把鐵砣摟進了懷裏,她咋的也沒有想到鐵砣會為自己尋思這樣長遠的心思。是這個家實在沒有別的啥子門路,才逼得孩子這樣尋思啊!她再也不知道該咋的勸說鐵砣了,只是一個勁兒地用兩手輕輕地拍着鐵砣的后脊背。
這個時候的趙大炮見鐵砣不叫嚷着跟他爭吵了,似乎一下子又來了勁頭,在原地一個勁兒地舞舞扎扎地跺着腳打轉兒,咬着牙齒哆嗦着嘴唇子不知道該咋的一個吵嚷了。
“娘,你也別怪我有這樣的尋思,這事兒我倔定下來走這麼一步了。”鐵砣在娘的懷裏向娘說,“本來我是想跟我爹打個招呼,這兩天跟着落鳳坡那邊女方他們家一起出去,說他們家一個親戚在南邊一個死人的廠子裏當個小頭頭,趕在麥季兒上廠子裏走的人多,就來信兒催着要他們家趕緊過去,說這個時候過去進廠子容易。女方她爹有這個意思,讓我一塊兒跟他們去,說到年底我還能掙出結親辦喜事兒的花費,這樣的話,等我成親就不用咱們家花費啥子了。她爹還說,到年底從外面回來就在他們家把我們的親事兒給辦了。這事兒我還沒跟我爹說完,我爹就麥秸多失火似的跟我吵嚷起來了。眼看着就能動鐮刀割麥子了,這個麥季兒,我也不能在家忙了,娘就多受累了。”
“你也不用老母豬翻跟頭,嘴硬,千說叨萬說叨,老子今兒就是不答應!”聽到鐵砣跟女人這樣說話,趙大炮馬上抬手指着鐵砣,一蹦一蹈地嚷叫着說。
鐵砣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趙大炮,回頭看着娘說:“今兒我就得走,他們家已經訂好了車票,今兒得趕着到草廟縣城坐車。”
“孩子……”鐵砣娘一下子抱緊了鐵砣,嗓子眼兒也一下子硬了。她真的不知道該跟鐵砣說些啥子了,兩眼的淚水這個時候也一下子淌了下來。按說,要是這個家有那個能為,咋的會讓鐵砣走上這一步啊。
“娘,我這一走,心裏也放不下娘。這個麥季兒你一個人忙不過來了,到時候就讓東庄的手扶拖拉機給割吧,等我在那邊安穩了,就打點兒錢回來把手扶拖拉機割麥子的費用還上。”鐵砣在娘的懷裏這樣安持着他離開這個家之後一些事情,“到時候讓我哥過來幫把手,把割下來的麥子拉到場裏去,再讓手扶拖拉機把場給軋出來。”
鐵砣娘聽着鐵砣的這些話,一個勁兒地向鐵砣點着頭。
“娘,我這就進屋收拾兩件換洗的衣裳,就算是衣裳破點兒,穿不出去,好歹剛到那兒也有個替換的衣裳。”鐵砣掙開了娘緊緊摟着他的兩隻胳膊,就徑直進屋了。
鐵砣娘愣在了院子裏。
“你這就依着他了?”趙大炮見鐵砣進了屋,轉頭朝鐵砣娘嚷了起來,“他想上天,你還給他搬個上天的梯子?”
這個時候的鐵砣娘不知道咋的了,回頭盯着趙大炮吼了一聲:“你還有完沒完?”
趙大炮給鐵砣娘吼了一個愣怔,兩條不大好使的腿沒了根基地栽歪了兩步。
鐵砣收拾了一個簡單的包袱出門了,走到娘的面前,噗通一聲跪下了,然後給娘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向娘說了一聲:“娘,我這就走了。”說完,他頭也沒回地就衝出了院子。
趙大炮一見這陣勢,跟覺得羞惱了,扎扎趔趔地追着鐵砣出了院子,嘴裏還一個勁兒地嚷着:“你這真是巴兒狗咬日頭,要反天了。你這就存心走吧,以後我也就沒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有我這個爹了!”
鐵砣娘追着趙大炮出了院子,她一下子拽住了趙大炮的后衣襟,說:“別嚷了,讓孩子走吧。”
“他這樣做,是在往咱們臉上泚尿,擼咱們兩個人的臉子,讓咱們以後咋的在這個寨子裏招臉見人!”趙大炮給鐵砣娘拽住了,回頭向鐵砣娘嚷着說。
“別嚷了!孩子走這一步,是因為咱們兩個沒有那個能為啊!”鐵砣娘很心酸地說,“要是咱們兩個又那個能為,現在就給孩子豎起來幾間瓦房,孩子能會被逼着走這一步嗎!”
趙大炮給鐵砣娘的話說得一下子沒有了言語,他瞅着鐵砣娘,一隻手指着鐵砣離去的方向抖了幾抖,嘴巴張了幾張,還是沒能說出半句話來,儘管平日裏他的這張嘴很能胡說冒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