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振翅入長安
奉英心裏奇怪,為何剛才那群軍官對他們甚是兇惡,轉眼間卻唯唯諾諾。但卻不敢多言,仍是不語。正思索時,二人已經進了朱雀街,放眼望去,只覺屋舍儼然,門庭若市,路上行人熙來攘往,吆喝叫賣之聲百里不絕。原來這長安城五橫七縱共十一條街道,屋舍樓閣之位皆有固定,市肆居樓分隔了明,大街之上,喧而不亂,人氣旺處,林木亦然,時人曾云:“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正是當時寫照。奉英自幼身居僻壤,難得眼見繁華,不由得看得呆了,只覺兩邊商鋪之中小吃趣玩,玲琅滿目,數不勝數。幾次想要上前駐足,卻硬被幽並客強行拉回,不由得大覺掃興,卻又無可奈何。
行了再半響,二人又穿一街,鳳英定眼看去,原是一個十字路口,奉英不知接下來去往何處,正欲發問,幽並客卻忽然對他說道:“送你到此為止,將來你是生是死,都與我無關,從今往後,若是讓我知道你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的姓名樣貌,那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你妹妹。”說罷一揮袖縱身躍上樓房,幾個筋斗翻過已不見了蹤影,只引得行人駐足觀看,一陣叫好。
奉英怔怔出神,尚不知發生了何事。半響方才反應過來,再去尋找,哪裏還能找得到幽並客。他環視一周,只覺迷茫恍惚,來來往往之客,並無一人相識,躊躇半天,竟不知該往何去。只得信步從心,沿街而行。
那街道長有數里,奉英又是孩童,腳力不足,行了半響,仍是不見出口,正愁何去何從,偏偏肚子裏又咕嚕咕嚕地打起了飢荒。奉英摸着空空的肚皮,才想起烤肉今兒個早上就已經吃完了,中午還沒吃過飯,現在已不覺到了傍晚。這不想不要緊,一想起來,頓時腳也軟了,邁不開步。靠着牆壁挨了幾步,走到一個街角蹲了下來。奉英餓得頭暈眼花,餓到深處,感覺肚子裏五臟都在互相消化一樣,疼痛難忍。正咬牙時,忽聞得一股肉香,直鑽進鼻子裏,奉英瞬間站將起來,意識也清醒了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扶着牆順着那肉香一步步挨過去。
又行了百十米,奉英才發現那肉香的來源。原來是一臨街小鋪頂棚而立,一對中年男女正在那裏做臘肉卷餅,鋪前圍了五六人。奉英失望不已,卻又在心裏笑道:“有什麼失望呢?難不成你還指望這肉是自己從地上長出來的?”這樣想着,也不說話,只站在旁邊,倚着牆看那夫婦做餅。
那大漢粗衣麻布,鬢髮略花,看上去似已不惑,只是濃眉如墨,目炯有神,不像一個小販,倒挺像一個飽經沙場的將軍。只見他左臂一伸,從一旁麵糰上抓下一塊醒面,揉搓成團,右手持一根小粗擀杖,只輕輕兩擀,便將那一塊麵糰擀成一尺渾圓的麵餅,左手用竹挑一鏟,麵餅瞬間向一側騰空而起,翻了數翻,坐在旁邊已擀好的的餅上,二餅周線相重,大小竟然分毫不差,那幾位客人紛紛拍手叫好,一人笑道:“辛老頭兒,這做餅的功夫不賴啊,將來加上你老婆木‘女俠’可以創個‘做餅派’了”。那辛氏男人嘿嘿一笑,也不言語,只是繼續做餅。那木氏婦女扭頭白了那男人一眼,奉英這才看到那婦女妝容,這婦人年齡與那大漢相仿,穿着亦是一般的尋常,只不過略顯白凈,眉頰面上,油跡尚淺,想來應是注意保養,看來倒比她丈夫更整潔些。那婦人取了塊麵餅,輕輕從鍋邊送入,油沸餅薄,頃刻即熟。她取了荷葉在手,右手持竹漏撈起油餅,控了兩控油水,攤放在左手荷葉,趁熱去了竹漏,換了竹筷在手,將那蘿蔔絲,包菜葉攤了一層,又從一旁切好的蔥碎中取了一把撒在青菜之上,同時將那各色香料都撒了一些,接着夾了六片臘肉疊放,竹筷一捋,便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在青蔥之上,而後便撤了竹筷,兩手勾折卷握,甚是熟練,片刻便將那圓餅捲成兩寸粗細,接着荷葉一包,隔着油鍋遞給了一位客人,那客人接過卷餅付了錢,歡歡喜喜地去了。夫婦二人又如此重複一番,過了一會兒眾人便都買到了卷餅,歡喜而散。
奉英看得出神,不曾言語,直到眾人散了,他才想起自己腹中饑饉不由地盯着那剩下的卷餅吞起口水。那夫婦二人見眾人皆去,又覺天色已晚,便收灶撤鍋,不經意間瞥到路旁一個孩子,煞是詫異,心想自己夫婦二人在此已數年有餘,街坊鄰里的孩子,無論哪個,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怎麼這個孩子自己卻從未見過,又見他看着自己攤上卷餅出神,心裏已猜到七八,便和聲問道:“孩子,你你家不是這裏的對不對?”奉英正餓的出神,忽然聽那婦人問話,也不知道問的什麼,只是怔怔地點了點頭。緊接着腹中又是一陣咕嚕之聲。那婦人微微一笑,當即卷了一個肉餅說:“這個給你,趕緊吃吧。”奉英沒想到這人會無緣無故給自己餅吃,也不知該不該接,可腹中飢荒卻一陣高過一陣。只得伸手接了,連謝謝也來不及說上一聲,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也分不出肉滋菜味,只覺空腹得食,甚是舒服,不一會兒便將那捲餅吃得乾乾淨淨。那婦人在他身邊看着,也不說話,見他吃完了餅,又給他盛了一碗麵湯,奉英接了麵湯,喝了幾口,那婦人看着他,眼中甚是慈祥。那男子看了奉英一眼,轉向那婦人說:“丹陽,可別大意,免得引火燒身。”木丹陽怔了一怔,看向夫君說:“千徹,要是我們孩子還在的話,估計也這般大了。”辛千徹愣了一下,隨即也凄然嘆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木丹陽望着辛千徹說:“這孩子應該是個孤兒,我想,我想收留他。”辛千徹詫異地看着妻子,正欲拒絕,卻忽然看到她鬢髮已微微泛白,眼角也已有了道道皺紋,不由得心中憐愛。縱是歲月無情,又怎比得上喪子之痛更蒼老人顏。看她這般,自己又如何能開口拒絕呢?只得點了點頭道:“依你便是。”
木丹陽驚喜萬分,沒想到丈夫竟然答應了這個請求。正欲開口問奉英姓名。辛千徹卻先說道:“孩子,你一個人在這裏無依無靠,我家店裏正想要個夥計,你可願意來當?要是可以,別的不說,每天都能讓你吃上肉餅。”他見奉英年幼,特意加上肉餅這句。好讓奉英明白。
奉英本不懂當夥計是什麼意思,但聽他說每天都有肉餅吃,自是高興,便連連點頭答應下來。心想自己在這裏一個是熟人也沒。忽然有人能夠收留自己,真是莫大的福氣。卻沒想到辛千徹阻止木丹陽直接收養的舉動是為了探他虛實。防止被人算計,至於原因為何,已是后話了。
當晚奉英便住在二人家中,將那災年逃荒,翻山遇盜,死裏逃生之事一一講於夫婦二人,聽得夫婦二人唏噓不已。只是有關幽並客與妹妹雲錦之事,因為他半路一再叮囑不可提起,並給奉英編了一番話,奉英便隻字未提,只將那番話原原本本地重複了一遍,倒也合情合理,直聽得木丹陽掩面落淚,辛千徹扼腕嘆息。二人連連安慰,為他置備了床鋪枕席,又安慰了一會兒便各自睡去了。
奉英躺在床上,看着一旁放桌上的油燭,不禁思想聯翩,從離家至今不過數日,可這數日之中所經歷之事竟比之前數年都多。他雖是幼子,可經歷過這一番生死歷境,不知不覺之間心智已迅速的成熟,思想言語相比同齡的孩子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俗話說“窮人孩子當家早”由此來看不無道理。他在席上輾轉反側,一會兒慶幸自己流落他鄉卻遇好心人收留,一會兒又擔心雲錦被黑衣人擄去生死不明,一會兒又傷感眾親人殞命他鄉不能落葉歸根。各種想法混雜在大腦里,婉如一團亂麻,直到後半夜,才看着油燈模模糊糊地睡去。
簾風微動,窗外黑影一閃即逝,一聲細響,油燭應聲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