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二十二 飲水也買醉

章 二十二 飲水也買醉

?煙波飄飄,水氣裊裊,一道俊雅的身影若隱於煙水之間,正是寬衣解帶,穿簪束髮,準備下池沐浴……

今天選的是飄溢着青酒醇香的溫池,配上一壺小酌,正合他此刻心境。

晚空月光圓亮,皎白色的長袍掛在屏風上隨風搖曳,乘着玉晶杯的小托在煙波縹緲的水面上蕩蕩漾漾,杯中青酒溫香,修長的五指將之執起,對月邀舉,然後貼至唇邊,淺酌一口,愜意悠然。

花芳不再有,酒香更沁心。

低低吟過一聲,俊雅的男人舒展開四肢,把身體完全浸泡在醇馥的酒池裏,慵懶的餘光飄向竹林深處,唇角微微一彎,“姑娘,你們非禮了。”

呼呼風過,竹林里的四位女子各自站立在一根竹枝上,嫣衣紅裳輕盈若飄,薔薇刺印嬌艷欲滴。

男人笑了笑,“詩情畫意,別來無恙。”

只聞琴音先至,瑟色錚鏗和鳴,簫笛悠揚相伴,在靜謐夜色中,徐徐奏起一曲醉月吟風……

曲韻清幽,聲聲悅耳動聽。一曲既盡,餘音收勢,‘詩情畫意’四人已圍至池邊四面,不出五尺。

男子獻出掌聲,“好曲。”

“作贈一曲,以還進闖非禮之失。”說著,名為‘詩’的女子從琴中抽出一把極細長的輕劍,“取血滿劍,以償褻我少主之罪。”

“要血?”男人淺笑,指尖在掌心利落劃開一道血口,殷紅的鮮血流出,他看着,然後揮去一掌,風中染了血的味道。

眨眼一剎,只見‘詩’的細劍已注滿血光,在皎月清輝的照耀下,竟有攝人心魄的緋紅。

“可以么?”男人又一笑,執起剔透瑩瑩的玉晶杯,飲盡了杯中溫香的青酒。

“如此,百花侯已死。”‘詩’把染滿緋血的輕劍收回琴中。

男人歪了歪頭,動作表現得有幾分任性,“死因為何?”

“在自家的浴盆里淹死。”名為‘情’女子冷冷的拋出個建議給他參考。

“那可是‘武林榜’位七的千丈畫仙百花侯啊……”男人悠悠拂動着溫池裏的水,“要不能體面一些?”

“那就為了作畫痴執成狂,最終忘記吃飯而餓死。”名為‘意’的女子給了他出第二種個參考。

而名為‘畫’的女子聽罷擰了眉頭,“就不能更簡單直接的,走路時撲街死?”

濕過酒池香氣的手指輕點着雙唇,男人靜靜想了會,慵媚一笑,“為得尚少主之心,表明真意,不惜捨身以命相許,可以么?”

隱隱中,傳來幾聲作嘔……

‘詩’沉下臉色,“少主之名不能與你的偽身共存一話。”

男人隨即擺出一副撒手不幹的姿態,“既然不能與尚少主共存一話,那是死而不甘,我就不要死了。”

“你!”‘詩’切齒欲罵,然而作為殺手的心性使她很快冷靜下去,“你想怎樣?”

男人悠悠道,“就說……畫仙百花侯與為他入畫的第一百位美人邂逅紅塵,一霄良緣佳夢,從此只覺天下美色不過浮雲。為求攜手永世,雙雙魂歸千丈畫卷,任焚火燒燼,之後人間再無仙蹤。可以么?”

隱隱中,又幾聲作嘔……不要臉!

“咳,這隨你胡作。”‘詩’額角抽了抽,換上鄭重的語氣,“那夜薔薇樓中,本應負責接待閣下的薔薇笑無故而去,還讓他人冒充頂替,誤致此番事端,是為我方之過。”

男人倚坐在酒池裏,手臂放沿邊上支着頭,優雅的薄唇含笑戲謔,“哦,有尚少主親身作陪,我倒樂在其中。”

“這不是玩笑!”名為‘畫’的女子警告他。

‘詩’抬起手,讓同伴先冷靜,“這次過失,將由薔薇樓負責。依樓主所言,可以讓閣下提出一個要求,以作補償。”

“要求?”男人含笑着,又飲下一杯。

“任何要求。”‘詩’眯起雙眼,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楚無誤。

“那就讓尚少主再來陪我一晚吧!”男人爽快直接。

‘詩,情,畫,意’目光一致的瞪向這個不要臉的男人。

“可以么?”男人倒不收斂,反而更加頗有興緻的把酒飲過一杯又一杯。

“可以。”‘詩’臉無表情的回了他句,雙手捧出一個精緻的小木盒,“這是樓主吩咐,一旦閣下提出的是這個要求,就必須將之交給閣下。”

瞟過木盒上的薔薇刻印,男人笑道,“薔薇樓主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請替我謝過她。”

‘詩’將木盒放置在池邊,“閣下打算以何身份駕臨?”

圓月皎白映清輝,溫池青酒與共醉。

男人緩緩搖晃手中玉晶杯,凝視着映照在酒中的皎白月光,想了想,“當今‘武林榜’位五有一酒中奇人,白衣勝皎月,其身盈滿酒香,千杯不醉,號名醉月君。”

隱隱中,再次傳來幾聲作嘔……

“那麼,薔薇樓將恭候醉月君大駕。”

‘詩’留下一句,與‘情,畫,意’一起,閃身消失了。

呼風過後,幽幽竹林再無人影人聲,一切歸於靜謐。

男人笑意依然,泡過了一澡后,身心舒暢無比。他拿起那個木盒,輕步踏出溫池,取了皎白的長袍披上身肩,隨手把那髮髻上的木簪一撥,墨色長發如瀑傾瀉,揚揚飄逸,風采翩然。

好,真好,實在太好!

月落日升,夜盡黎明,天光極暗。

此時,十裡外的越良城中……

高止棄蹲坐在長生鏢局門前的石階上,暗乎乎的風吹亂了他的散發,一身單衣蒼白無力,遠看潦倒落魄,近看更是一塌糊塗。

林孤涼捧了兩壇酒,走到他身旁,伸腳踢去,想看他還會動不會?結果這一腳踢空了,那身影閃間消失,定眼再看,高止棄他人已坐到另一側。

又是那爛熟的移影劍式,還只有一成的。

“不錯!”林孤涼拍了他肩膀,力度一如既往的生猛。

高止棄咬牙挨下這堪以碎石的一擊,伸手取過對方手裏的酒,仰頭灌下大口,“怎麼是水?!”

“酒來着,”林孤涼與他相靠坐下,接着自己也灌了一口,“只是摻過些水罷了……”

林孤涼的狀況一清二白,想來他那長生鏢局也快揭不開鍋了,卻也肯掏錢買酒來陪自己解愁,高止棄在感動之餘,不掩內心的流露出鬱悶之情……

“這是水!”完全嘗不出酒味!

“是酒!”是他用了最後十個銅板換來的‘酒’!

“是水!”高止棄強調事實。

“摻多了水的酒!”林孤涼勉退一步。

“摻了點酒的水!”高止棄得寸進尺。

從小到大,他們之間說話從不需要拘禮客氣,而且越損越好。

“水就水!喝你的水去!”林孤涼不耐,仰頭灌下一肚子水。對,跟高止棄這種人品不堪的傢伙就不需要伙拘禮客氣,還對他越損越好!

“水……”一字入心,高止棄泄了氣似的,垂下頭,喃喃唸着這一字。

黎明的光極暗,風極冷,酒罈中的水極寒,高止棄楞地望進壇口裏,晃蕩在那水面上的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林孤涼瞧見他失魂落魄的沮喪模樣,嘆聲,“節哀順變……”

“人還沒死!”高止棄沖他一拳!

林孤涼不閃不避,反正於他不痛不癢,“你說,一個人全身冰冷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沒了呼吸也止了脈搏,那叫什麼?”

“沒活過來!”高止棄修正言辭。

林孤涼蹙眉深思,“自古都說人死不能復生,而他竟然是個千古例外!”

高止棄撇嘴,一舉將酒罈里的水灌了大半,“自古不也說有志者事竟成嗎,那我們都是千古例外!”

“咳,凡事都有例外……”林孤涼一掌拍在他肩膀。

高止棄的肩膀,痛!

“這也太奇怪了,不是嗎……”高止棄突然歪起頭,神情憂鬱苦惱,“其實只是一件事情,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

“嗯,的確很奇怪,很簡單。”林孤涼附和着他道。

“我去找他見面,相互打過招呼,說好要打架的,結果他暈了又暈,我只能等了又等,還陪他做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甚至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高止棄仰頭,繼續給自己灌水,“我拚命地努力,就是為了跟他打場架……但到頭來想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跟他發生了什麼?!”

這水裏摻的酒少得可憐,根本醉不了人,奈何高止棄這話說得顛三倒四,模糊不清,聽着像真醉了一樣……

“可不是么,你看我當鏢啊,”林孤涼也灌了一口水,奉陪道,“其實就是幫人送點東西而已,怎麼偏要送不成,還莫名其妙的帶多了個東西回家……”

“不就是打架嗎!看,我站在這裏,他站在那裏,”高止棄又猛灌一口,往那無人的空地上左右各一指,“他拿顆球,我拿個水瓢,大家準備好了,我就馬上衝過去朝他腦瓜使勁打一下,讓他愛叫不叫,要痛不痛,反正所有都結束了,什麼廢剩一成,十年不勝,通通都結束了!”

“帶了回家的東西放着就也罷,放着還退不回去,哪來多管閑事的風,這下連下半身都被看光了,還得對人家負責任,你說荒唐不荒唐!”

“從此以後,他繼續待在他清清冷冷的尚水宮,我回到我破破爛爛的百通客棧,大家當個永遠不要見的朋友,留份回憶等以後忘記掉就算了。那些什麼江湖俠風不是這樣子的嗎!?哪來這麼多風!?”

“沒錯,就是要你多風!”

只見這兩隻你一言我一語的胡亂瞎扯起來,坐在路邊東歪西倒,喝着兩壇水在買醉。

“到底為什麼!”高止棄大喊,一口氣喝光了壇里的水,再隨手拋掉。姿態頗有幾分俠客豪邁,只可惜他本人正風中凌亂。

“因為……”林孤涼也跟着把水喝光,拋開罈子,正想說,卻給高止棄先搶了出口!

“因為他是尚千水!”

尚。千。水!

蕩氣迴腸的三字,衝破凜凜冷風,直上雲霄……

“就因為他是尚千水,才會諸多麻煩!就因為他是尚千水,才會問題纏身!就因為他是尚千水,才會要我整天繞着他萬劫不復!”

乍聽之下,是無理取鬧,強行甩鍋,然而深思細想,又彷彿確有此理,微妙至極。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他?”林孤涼問他。

高止棄咬牙,“打架!”

“確定打?”林孤涼只覺他這決定懸念甚大。十年不勝之咒,選由此人來解開?!

“打!”高止棄堅定握拳,豁出去似的大義凜然,“人就在這裏了,走不掉的。若此刻放棄,那我之前拚命救他的努力豈不付之東流!”

所以,一定要打,必須打!可惡的尚千水!就要打他!

“萬一他活不回來怎辦?”

林孤涼說這話其實並無惡意,然而高止棄聞言一僵,方才燃起的鬥志熄滅了,心裏還彷彿被個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一下,頓生悶痛……

此時,十二笑從屋內匆匆走出來,帶着騷魂抖魄的聲音,一臉濃妝艷抹看起來十分高興,“尚千水他,又活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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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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