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試閱開始】
「奉天承運,徽王詔曰,典侍殷續,忠心正直,學富五車,足為人臣楷模,可擔社稷大任,故受王命,擢升為相,欽此謝恩。」
入春三月天。
繁花開滿天,遍地翠意蓬勃,替徽國帶來了盎然生機。
在遠離熱鬧市街的幽靜宅院裏,蓋上鮮明紅印的聖旨傳遞到了職司典侍的殷續手中。
隨之而來的金銀布匹等賞賜也讓人陸續抬入府里,教宅門院外打探的人群看得既羨慕又嫉妒。
典侍是徽國里的普通文官,專責在大王身邊協助處理政務、擬詔,雖能親近大王,卻沒有多大的參政實權。
相較之下,一國之相的地位,比起典侍一職自然是宛如鯉魚躍龍門,不只是翻身,還一翻翻到天上去、當起神仙了!
只不過,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又有誰能想得到呢?
十幾年前,殷續尚年幼,因其天資聰穎而被宮內選為王子伴讀,當時還有人暗中惋惜,說可惜了這天生奇才,居然只能當個王子伴讀,埋沒了一生的大好出路。
但是,誰也沒料到殷續所伴讀的三王子樊應槐,後來因為先王暴崩、國內動亂,在天意之下臨危授命,當上徽王,所以殷續這王子伴讀便升格成了伴着大王的典侍。
如今老宰相因年事已高、告老還鄉,向來受到徽王器重的殷續,也就被破格擢升,直接由典侍搖身一變,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徽國宰相。
這轉變,從來就沒人想得到,就連殷續本人,面對這道聖旨的時候,都顯得錯愕而慌亂。
什麽徽國有史以來最年輕有才氣的宰相、徽王身邊的當紅朝臣,這些外傳的虛名,他都不需要,他只是希望徽國能夠延續百年基業、繼續興盛下去,給徽國百姓一個長治久安的地方居住。
所以一接到聖旨,他便連忙趕往王宮晉見徽王。
「王上,此事萬萬不可啊!」向來溫文儒雅的殷續此刻顯得有些慌亂,與平時恭謹有禮的模樣相比,可說是相距極大。
早上退朝後,原本樊應槐還同他在書房裏商議政務,當時徽王什麽也沒提,只是一貫平靜認真地同他挑選着新任宰相,好接替回鄉的老宰相,而他則是列舉多位朝臣讓樊應槐考慮。
哪裏想得到,當他離宮回到家裏,前腳才剛踏進門,宮裏便派人來傳旨,說是樊應槐選了他這典侍當宰相,欽點賜封,讓他當場傻了眼。
「王上,宰相一職非同小可,除了要才學豐富、為人正直,還需具備足夠的德行,因此該選出在朝中德高望重、受眾臣尊敬、令百姓景仰的臣子……」面對着眼前宛如同窗的徽王樊應槐,殷續真想搖頭嘆息。
虧他還列舉那麽多人選給樊應槐當參考,怎麽最後卻叫他這小小典侍來當宰相?
「孤還想着你怎麽又回宮,原來是為這事。」樊應槐從書案前抬首,唇邊還噙着笑意。
「王上,此事馬虎不得,還請王上重新思量。」殷續恭敬地一拱手,只差沒將聖旨親手奉還。
「可不論孤怎麽想,都覺得在朝臣之中,殷愛卿是最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樊應槐正色道。
聽着樊應槐喚出那一句「殷愛卿」,殷續心頭可涼了半截。這王上擺明了絕不換人當宰相嗎?
「王上,即使臣確有才學,對徽國亦是忠心赤誠,為人正直,但是……」想起自己的年紀,殷續連忙接應道:「臣也確實太過年輕,不似老宰相歷練豐富,而且見多識廣,所以臣認為宰相一職,還是延請閱歷豐厚的朝臣來擔任較為妥當。」
他不是沒有雄心壯志,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不願落人口實,認定徽王用人是憑私情,而不是唯才適用。
所以儘管他亦有許多政策盼能推行,讓徽國上下更加富庶,但他也明白,很多事是急不得的。
「孤說殷續啊……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樊應槐難得地連名帶姓開了口,彷佛將君臣兩人拉回了那段同窗的時光,讓兩人能夠非關權益、無話不談。
「咦?臣忘了什麽?」殷續睜着眼,透露出些許不解。
他自認對於宰相人選的考量已算面面俱到,若有不足,樊應槐也該能決斷,或是由眾臣的商議中得出大概才是,所以對於樊應槐這一句問話,他着實感到迷感。
「孤明白你說的,也承認那班老臣處事較為圓滑、歷練豐富,可你想過沒有?他們的年長也造就了古板的態度,讓他們的想法都跟着變老,在決策上不知變通。」搖搖頭,樊應槐揮手止住了殷續欲開口的話語,又道:「孤認為,謙虛確是美德,但過度自謙就是在忽視自己的實力,浪費孤的美意。」
「不,臣絕無此意。」殷續慌忙澄清,卻換來樊應槐的笑聲。
「放心,孤跟你同窗幾年了,還不知你性情?」起身離開書案,樊應槐步至窗邊,往外頭天空瞧去,「孤不是反對那班老臣,只是過去他們當官,聽的可不是孤的命令,而是鳳御的話、領上天的旨意,對於習慣這種規範的他們來說,要馬上適應廢除鳳御制度的徽國朝政,叫他們自立更生、什麽都靠自己,孤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
那班朝臣,可不是真的沒有才能,否則早讓唯才適用的他給除官了;可是在長期聽令上天,養成凡事靠天啟的習慣之後,群臣難免鬆懈,要獨力面對朝政時必然倍感艱辛。
只是……這畢竟也不是眾臣之過,誰要徽國如此得天獨厚,在過去的幾百年間,一直都有天人鳳御為他們歷代徽王傳達上天的旨意,指引國家?
在這般制度下生活久了,不論是君王、臣子或者百姓,早已習慣一切都交由上天來決意,只聽上天的旨意來過活,到了最後,幾乎成了上天在治理徽國。
如此一來,徽國何須君王與朝臣?
而且長期的安樂持續幾百年之後,整個徽國上上下下全都依賴起上天,再也不自己思考,養成了惰性,所以樊應槐在當上徽王之後,便大膽地廢除了這種天人治國的制度,不再由鳳御傳達天啟。
不過這幾乎是徽國根基的制度,要廢除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當初樊應槐提起此事,所有的朝臣與百姓都有志一同地反對,因此他與少數贊同的殷續及其他有遠見的臣子,可着實費了不少勁,最後還勞動上天傳達旨意,明令徽國該恢復君王治國、朝臣理政,不該再一味遵從上天,這才讓眾人勉強接納鳳御制度的廢除。
但是,即使制度已廢,養成依賴心的朝臣一時之間依舊難以適應,所以樊應槐在重新挑選適合宰相的人選時,才會直接想到了殷續,並破格擢升。
「續,孤認為,這改制後的宰相人選,不只是要具備方才所提及的條件,甚至還要擁有通權達變的靈活思想,和自行思考的主見。」樊應槐將視線自廣闊的藍空拉了回來,轉向了殷續,「至於處事圓融、歷練多寡之類的問題,比起一旦定了性子便難改的基本觀念,孤認為這些可以靠時間慢慢累積,只是小事,不必擔心。」
「王上……」殷續嘆了聲,聽樊應槐這意思,是不打算給他機會辭退宰相一職了。
即使他也很明白,樊應槐的考量都有其道理,現在徽國上下,實在沒有多少人能夠不依賴上天旨意過活,所以擢升他為宰相,雖不合常理,但卻合乎情理。
可是宰相這官位……老實說,殷續從來沒想到這擔子會落在自己身上。
旁人只羨慕他一步登天、嫉妒他的王子伴讀經歷,卻沒想過,宰相要做的、要考慮的,都比旁人更多啊!
而他,真有如此遠見,能夠抵得過上天嗎?
「好了,別再推辭了,孤意已決,從今以後徽國宰相這一職,就有勞愛卿了。」看着陷入沉思的殷續,樊應槐僅是勾唇一笑,隨後走至他面前,往殷續肩頭重重拍了下。
「殷宰相,你就好好表現吧!別讓孤王失望了!」
當宰相跟當典侍,對於殷續來說,一樣是當官,並無多大分別。
不同之處,大概就在於從前他當典侍時,是聽着樊應槐這徽王的想法,再提出自己的見解,點出樊應槐未曾想到的盲點,加以改良政策。
可現在當了宰相,他不再是旁觀者,而是換他主事,由他來推行政策,所以身邊的人手就顯得格外重要。
畢竟決策者也是人,單以自己的考量來定下國策,難免過於武斷,或是顯得太過專制。
所以若由他來當宰相,那麽首要的,就是擁有一批治國良伴,才能夠互相提點國政上的缺失,就像從前他伴着徽王、提醒徽王一樣,他也需要人才來幫他注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