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荷這番話一出,雲朵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託大了,姑娘年紀再小,也是她的主子,豈有尊卑顛倒的道理?她聰慧敏捷,很快便想通這一層,抿了嘴,「奴婢知錯,不該多嘴。」
「知道就好。」新荷說完,不再去看她,轉身對雲玲說:「你帶我去見四叔。」
「是。」雲玲看了一眼雲朵略顯蒼白的臉,點了頭。
雲朵望着她們兩人走遠的背影,心裏着實不好受,自己是太太親自指給姑娘的大丫頭,平時無論做什麽事都是有體面,這一次姑娘卻當著這滿院的婆子、丫頭給了自己難堪……她心裏憋着氣,從內室出來,便徑直回了自己屋裏。
路上,雲玲小心翼翼瞅了新荷的臉色,說:「姑娘,雲朵不是有意違逆您的,她也只是擔心這事被老太太知道了您會難做……」
「我知道。」
雲朵是什麽樣子的人,新荷自然知道,她心性不壞,也知道為主子盡心儘力,只是剛剛她又犯了和前世一樣自作主張的毛病,這種脾性是萬萬留不得的……
前世,雲朵是蓮院最受寵的大丫頭,背着自己做了許多事,說出來還偏偏都是為了自己好……就是因為她太理所當然地替自己做主,被二嬸母發覺並利用,這才順理成章送了明宣哥哥去戰場,這一世,她自然不會再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新荷抬眼去看走在身側的雲玲,梳雙丫髻,容貌秀麗,她性格雖然直爽些,卻很知進退,這樣的人磨練一下,應該可以獨當一面。
兩人穿過花園,沿着東北方向又走了一會,印入眼帘的是一幢三間破舊不堪的瓦房,很是低矮,院牆是泥土砌成的,有的地方已經乾裂脫落,看着很危險,像是隨時都會倒塌似的。
雲玲一直在前面帶路,走到此處卻停下了。
「……這是四叔住的地方?」新荷愣了愣,問她。
「是,姑娘。」
這就是未來首輔在新家過的生活?她突然有些明白前世顧望舒為何會眼睜睜看着新氏一族傾頹而無動於衷了,這種住處、這樣的日子,他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知恩圖報了吧。
「四爺在嗎?」雲玲連喊了兩聲,無人應答。
「姑娘,要怎麽辦?」她問道。
「直接進去吧。」新荷推門走進去,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收拾得算是乾凈整齊,比從外面看是好了太多。
虎子挨了打,正垂頭喪氣地在西次間燒水,主子發著高燒,一天滴米未進了,他心焦如焚。請不來大夫也就罷了,偏偏連米面都沒一口,這可怎麽辦?再這樣下去,出了人命如何是好?
「滾遠點,我今天沒心情,如果再來找事,我真的會拚命的……」聽着院子裏有腳步聲響起,虎子以為又是前院的小廝來追着找麻煩的,如今主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真是忍不下去了。
「你讓誰滾?」雲玲眉頭一皺。
虎子聽見是女聲,抬頭去看,只一眼就跟風一樣跑到院子裏,「撲通」一聲跪倒在新荷的面前。「大小姐,求求您,救救我們家主子吧……他快病死了。」
雲玲看他這樣莽撞,嚇了一跳,剛要開口斥責,但看他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難得沒有吭聲。
「怎麽回事,四叔怎麽了?快領我去看。」
「是是是……」
虎子領着人就進了堂屋,顧望舒躺在一個破舊到看不出顏色的木板床上,臉色潮紅、呼吸粗重,明顯是得了風寒的癥狀。
縫了許多補丁的靛藍色棉被看起來已經薄如紙張,少年緊閉着眼,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緊閉着的長長睫毛在眼下處形成一道剪影,無端添了許多柔弱,俊雅的側臉滿是隱忍的痛苦。
新荷閉了閉眼,新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好好的未來內閣首輔被他們折騰成這樣……她聲音顫抖着說:「去請府里的劉大夫。」
劉賓醫術高超,是新德澤花重金請來照護家人的,以備不時之需。
「姑娘……」雲玲有些遲疑。
「去請,就說我病了。」
「奴婢這就去。」她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少年,憐憫心頓起。
「謝謝大小姐,謝謝大小姐……」虎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小姐當真是菩薩心腸,這下主子總算有救了。
「你別磕了,起來去熬些小米粥。」
「大小姐,一粒米也沒有……」他低着頭,聲音顫抖。
「那你們平日都吃什麽?」
「野菜和府里的剩菜剩飯……」
新荷閉了閉眼,這真是……她喊了聲還沒走遠的雲玲,「你去請劉大夫的同時,順道讓人送些日常吃的米面過來。」
「是。」
「這事注意保密,先別泄漏什麽風聲,有人問起,就說東西是我要的。」
主子年紀小小卻如此穩重、妥帖,雲玲笑着開口,「放心吧,姑娘,奴婢知道該怎麽做。」
虎子一臉感激涕零的表情讓新荷很不自在,為了避免他再次不要命地磕頭,她搶先開口道:「你去燒一鍋開水來,待會備用。」
「是是……奴才這就去。」
新荷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裏因長時間不見陽光,很是陰暗潮濕,牆上也都髒兮兮的。西次間是他們做飯、燒水的地方,正堂擺的書桌、木床,算是顧望舒的卧房,東次間則堆滿了各種柴禾,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柴房」。
她皺緊眉走近些去看,意外發現在一堆秸稈雜草的邊緣,有破舊不堪的被褥捲成團放在那裏。
「大小姐……」虎子捧着缺了口子的白瓷碗走過來,「喝口熱水吧,這裏髒亂,去正堂坐吧。」
「不用了,我不渴。」新荷擺了擺手,走去床前看了看顧望舒的臉色,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交代,「你去端盆涼水過來。」
虎子詫異,「涼水?」
「是,快去。」她記得很清楚,前世的時候,自己有一次夜裏發高燒,母親就用涼水浸濕的手帕給她敷額頭,好像是挺有用的,至少當時頭疼欲裂的癥狀舒緩了很多。
「大小姐,好了。」虎子動作麻利地把一盆涼水放到她的面前。
新荷想着自己還年幼,便沒怎麽計較,從袖口處拿出自己的手帕,浸濕擰乾後,小心翼翼的給顧望舒擦了把臉,然後又在水盆里洗了下,重新擰乾,敷在他的額頭上。
「這樣做……有用嗎?」
「應該可以的。」
大概是燒得太厲害,這突然而至的冰涼讓顧望舒舒服的喟嘆一聲,竟慢慢睜開了眼。
「……四叔,感覺好些了沒有?」新荷就站在床前,第一時間發現他醒了。
「……」顧望舒疑惑地看了守在自己身邊的女娃一眼,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他嘴唇乾到都起了裂紋,看着有些可憐。
新荷招呼着虎子,兩人合力喂他喝了些溫水。
「你怎麽在這裏?」少年聲音雖然沙啞,但好歹能說話了。
虎子另拿了乾凈的布巾過來,在水裏揉幾下,擰乾遞給新荷,一邊說道:「大小姐過來有一會兒了,還讓人去請了大夫。」
「請大夫?」少年閉了閉眼,這怎麽可能呢?新家上下早已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她是新家最尊貴的大小姐,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吧?怎麽會突然來他這裏……
新荷看他沉默下來,以為是在擔心大夫的事情,她用濕布巾把他額頭上的手帕替換掉,一邊說︰「四叔不用擔心,劉大夫醫術高明,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