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夕陽西下,秦氏張羅着上了餃子,大家吃后也就散了。新德澤酒喝的多了點,站起來的時候就有些不穩。她叫來幾個小廝把他攙去了「德惠苑」。
新荷因惦記着下午宴席時李氏的丫頭外出一事,走路就很慢。雲玲跟在後面,以為她吃多了,悠着散步呢,也不催她。
主僕二人回到「蓮苑」的時候,看見雲朵和幾個二等丫頭一起坐在廡廊下做女紅,天氣冷了,大多做些家常穿的冬襪和昭君套。雖說今年府里也各人發了兩套冬衣,但這些小些的物件卻是沒有的。
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坐在一旁幫忙分絲線。
此時,看見她進來,都站起身屈身行禮。
「天色暗了,仔細傷着眼睛,都回去歇習吧。」新荷說著話就進了內室,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對自己屋裏的人總是寬容的,能護一分便是一分,想着大家都不容易。就算偶爾犯了些小錯,她也不計較。
雲玲打了水進來,服侍她洗臉洗腳。
窗外的天漸漸黑透了,寒氣慢慢滲到屋裏,新荷起身把窗戶關了。
她又坐着發了一會呆,準備睡覺的時候,雲朵過來了。
「……姐兒,剛剛有個丫頭來報,說是「梨香居」的李姨娘把春紅罵了一通……沒打聽出來是為著什麼事情,春紅的嘴巴很嚴。」
新荷點點頭,有些疑惑,春紅向來聰慧、謹慎,為什麼會挨罵。再說,李畫屏一向都聽她的……莫不是,兩人為了什麼事出現了大的分歧。
她突然想起一事,仰頭問雲朵:「我之前讓你去查春紅的來歷,可清楚了?」
雲朵「嗯」了一聲,說道:「她原來是新老太爺院裏的丫頭……老太爺去世后被李姨娘要去「梨香居」的。家世什麼的倒沒有,聽說是個孤兒。」
「行,你下去吧,李姨娘那邊你多留點心思。我總覺得會出些什麼事。」
雲朵點頭:「放心吧,姐兒,奴婢知道怎麼做。」
凌晨丑時,暮色沉沉。熱鬧了一天的新府終於安靜下來,萬籟俱寂。
「青亭居」的書房、一燈如豆。顧望舒在看《大明律》,這本書是新老太爺留給他的,一直都珍藏着,不敢丟失。
片刻后,院門輕輕一響,虎子領了個人輕手輕腳地從外邊走進來。他今天恩威並施地訓過話后,「青亭居」的小廝、丫頭就老實了。眾人聽聞不用夜間起來守夜,也不用近身伺候主子吃喝,臉上就有了笑容。這樣清閑自在的活計自然是越多越好,反正月錢又不會少。
虎子讓李然獨自進去書房,他坐在廡廊下守着,以防萬一。
一進屋,老管家就要跪下行禮,顧望舒趕緊上前一步,把他攙了起來,扶着他坐到圈椅上。
「少爺,前日老奴拿着玉佩去鎮國將軍府認親,葉老太太一眼就認下了,哭個不住,聽聞您在新府住着,說要立即前來。還好被您及時趕到的大舅攔住了,說是多年未見,想約個時間,私下裏先見見。」
顧望舒看老管家激動的手指顫抖,遞了一杯茶過去,說道:「別急,先喝點茶水。」
李然很意外,這馬上都親人相認了,怎麼看着反而更平靜了。
「少爺,這是您嫡親的外祖父家,如果搬去鎮國將軍府住,肯定會比待在新家強的多。他們自然也不會虧待您。」
少年站在窗口往外看,身影高大、落寂。
半響后,他冷聲說道:「你容我再想想。」明明老管家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他的心坎里,他卻說不出要離開的話。
荷姐兒是第一個沒有任何目的、任何企圖願意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人,她事事都維護、討好着他。這樣被人時時刻刻重視的感覺是那麼好。他真的要去一個沒有荷姐兒、完全陌生的地方嗎?
但是,新家又絕對不是久留之地。他非常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他需要至高無上的權勢來為父母翻案。很明顯,鎮國將軍府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助力。
至於親情什麼的,顧望舒壓根就不相信。鎮國將軍府什麼地方?葉至勝廝殺戰場半生,正一品大員。三個兒子也都是爵位加身。這樣的家族要真的想徹查一件事,找一個人,怎麼會十多年都杳無音信?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從未真正的放在心上。
在燭火的映照下,少年的側臉冷峻如冰,眼神說得上無情。
「少爺,老奴知道您在想什麼……」李然嘆了一口氣,新老太爺沒死的時候,他一直服侍在左右,後來又親眼看着他百般受苦……心性如何一點點變的堅硬冷酷。
「依老奴看,至少葉老太太她是真心的想念您,哭得那麼凄慘,這做不得假。旁的先不說,就只顧念着夫人,您也該去看看她。」
顧望舒臉色鬆動了下,「夜色深了,我先讓虎子送你回去。」
「少爺……」
「……你容我再想一想吧」少年說道:「如果,我決定了什麼時間和他們見面,會提前告知你。」
李然長嘆一聲,堅持行禮後退下了。少爺吃苦受罪這麼多年,私心裏,他希望他能過上更好一點的生活。他應該被家人護着,像大少爺一樣,恣意成長,活成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月牙高高地掛在天空,散發著冷淡、昏黃的光線,給人非常模糊、冷清的錯覺。夜深露重了,顧望舒還在窗前站着。陣陣寒氣撲面而來,他凍得鼻尖都通紅了,卻覺得這樣或許是好的,寒冷一向能讓人的腦子更清醒。
「虎子,少爺最近在新家過得怎麼樣?」路上,老管家問道。
虎子撓了撓頭:「很好啊,大太太親自給佈置的房子,一日三餐也有專人伺候。」
「大太太?」
「對呀,她是個很好的人,沒有架子,對誰都和和氣氣的。
李然想起來了,以前她常去給新老太爺請安,他遠遠地見過一面,很是孝順、知禮。
次日晴空萬里,太陽高照,是個溫暖的好天氣。
李畫屏一早醒來就對着鏡子梳妝打扮。昨夜亥時,二房的丫頭來通知她,說是二太太說了,今天上午請她去「望月閣」小坐喝茶。
去就去唄,反正她最近都借口說自己頭風又犯了,也不再去給秦氏請安……與其天天坐屋裏無聊,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去討好一下二房,說不定以後會對自己有大幫助呢。
春紅在一旁站着,沒有說話。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攔的話就沒什麼意義了,重點是她也攔不住李畫屏。倒不如她也跟着去,看看二太太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
李姨娘的梳頭手藝很好,三兩下便給自己挽了垂雲髻,斜斜地插了一根素銀雕花的簪子。她又去內室換了桃色如意紋褙子,雪白的月華裙。
這樣的妝扮看着雖素簡,卻也格外的顯得她身量窈窕、楚楚動人。春紅暗自點頭,姨娘在別的方面腦子是不靈光,但是論如何讓自己看起來更美麗動人這一塊、特別擅長。
主僕倆人吃完早膳,往二房去。剛到垂花門,年兒迎了上來,笑道:「姨娘來了,裏面請,二太太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