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說不準哪天新德澤就無罪開釋了,夏首輔是不怕這樣的家族,他可是得罪不起的。
想到這裏,陳朗大步上前,拱手道:「新編修客氣,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得罪之處還望您別怪罪。」
「哪裏哪裏,您太客氣了。」新明宣說著話,讓下人去奉茶。
葉辰宇懶洋洋地靠在新明宣身上,作勢讓他帶自己去看旁邊的景緻。兩人轉身的瞬間,他低聲道:「晨時,新伯父被送往大理寺,他看着精神還好,沒受大刑。」
新明宣怔了下,說句謝謝。
葉辰宇拍拍他肩膀,轉身向陳朗走去,笑着說道:「陳大人,這茶水喝着如何?」
「香氣撲鼻,甚好。」
葉辰宇哈哈大笑,去拍他肩膀,「那陳大人就多喝幾杯。」
青年的笑容實在是太明媚,陳朗有了一剎那的暈眩。
約兩盞茶的功夫,一個穿程子衣的小頭目趴在陳朗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思考了一會,起身和新明宣說道:「公務在身,在下就不打擾了。」
「陳大人請。」
秦氏遠遠地看着大兒子把官員送出府去,感嘆道:「宣哥兒真是出息了。」
乳母許氏勸慰道:「……大少爺是個有本事的,您也該歇一歇。昨夜從秦家回來,都沒合眼呢。」
「……等一會宣哥兒吧,我把父親的話和他說一說。」
新明宣送了人回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垂花門附近的秦氏。他上前一步,攙住她:「母親,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您也不多休息會。」
秦氏嘆口氣,替兒子整了整衣領,「在屋裏待着憋悶,就出來走走。」
母子倆往「念慈苑」的方向去,秦氏說道:「你外祖父有幾句話,要我傳達你。說萬事要等待時機,不要心急。」
新明宣點頭稱是,和秦氏說起父親在牢裏的事情。
「望月閣」里,新德育正在和兩個兒子訓話,大致意思是讓他們好好進學,別為府里的事情起了燥心。
「父親,大伯父會從牢裏出來嗎?」新明揚問道。
新德育抬頭去看大兒子,語氣堅定:「會。」說完話,他就走了,鋪子裏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等着去處理。
李氏望著兒子們都出了「望月閣」,回頭和大丫頭品兒說話:「和秦氏鬥了大半輩子,此刻,我倒可憐她了。沒有個親生的兒子不說,大哥又身陷囹圄。還有兩個虎視眈眈的妾侍……她這日子也是艱難。」
品兒拿了淺青色對襟窄袖夾衫服侍她穿上,「大太太也是不容易,二太太有空去陪她坐坐,開導一二,大太太總會記得您的好。」
「天天抄寫佛經,這個道理我倒有些明白了……」李氏唏噓道:「日子總得過下去,一家子哪能是仇人。」
再有幾天,八月就過完了,一陣風吹來,帶着秋天的蕭瑟。新府的林蔭道上落了不少的樹葉,幾個小廝拿着掃帚和簸箕正在清理。彼此之間連說笑的興緻都沒有,大老爺被抓了,他們也跟着愁悶。
下午酉時,顧望舒坐馬車來新府見新明宣。
斜陽似血,霞光滿天。兩人在花廳坐了,有丫頭上茶後退了出去。
顧望舒抿了口茶,咽下去:「刑部連夜審訊了大哥,他的卷宗我看過了,有很多疑點和紕漏。」
「也就是說,的確是被有心人故意誣陷了。」
「目前,刑部把人押去了大理寺,沒受什麼刑罰,你不用擔心。」顧望舒臉色不大好,清俊之極的眉眼有些灰敗。他繼續說道:「這兩天我會設法,從側面打聽一下皇上的心意。」
新明宣起身行了大禮:「多謝四叔。」
顧望舒擺擺手:「起來吧。」頓了頓,問道:「荷姐兒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身體不大好,常常要吃藥。」新明宣給四叔又滿了杯茶。
顧望舒沒說話,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姐兒,四爺來了,正在花廳和大少爺說話。」雲玲從外面走進屋裏,和坐在榻上綉荷包靜心的新荷說話。
「四叔?」
「是,奴婢和幾個婆子去前院總管處拿日常用的米面,路過垂花門時看到的。」
新荷猶豫了一下。四叔為什麼不高興,她想了一晚上,大概明白的。
前世畢竟都已經過去了,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緊要的。四叔一直對她很好,特別好,她應該要試着去相信他。
只是,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五味雜陳,終究是利用他的愧疚多了些。
「我去找四叔。」新荷翻身下塌,穿上鞋往外走。
雲玲看了雲朵一眼,兩人跟了上去。府里是多事之秋,她們伺侯大小姐就更盡心儘力些。
新荷趕到花廳時,顧望舒正和新明宣告別,看見她進了院子,眸色有些淡。
「四叔。」她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便去牽了他的手。想討好人,總得有個討好人的樣子。
新明宣一愣,右眼皮跳了兩下。
他還沒說話,妹妹開了口:「哥哥,你先出去一會,我單獨和四叔說會話。」
新明宣看四叔沒有異議,便揉了揉她的額發,轉身出去了。
整個花廳空蕩又安靜,夕陽透過西邊的槅窗照進來,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緊緊地連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
「四叔。」新荷晃了晃他骨骼分明的大手,聲音嬌氣、軟嚅。
顧望舒閉了閉眼,分明還惱着她,心卻軟的一塌糊塗。
「是來問你父親的事情嗎?我保證他會完好無損……」他強裝着冷淡。
新荷看他側身站着,也不願意低頭和她說話,像是還在生昨晚的氣。她想了一會,鬆開了顧望舒的手,輕手輕腳地上了圈椅然後又爬上了高几。
顧望舒正因為她聽見了新德澤的消息、就放開手而失望時,猛不防臉被別人用手捧了。
「四叔,我沒有問父親的事。」
他一眼便看到小姑娘掂着腳站在高几上,身子艱難地撐着,磨了牙:「小祖宗,這是要幹嘛?」
新荷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摔下去,大着膽子在顧望舒的右臉頰親了一下,「四叔,我很想你。以後都相信你。」
顧望舒身體一僵,從上往下注視着她。大概是因為害羞,她臉上添了紅暈,柔媚到驚人。他薄唇緊抿,不說話。
新荷看他沒反應,沮喪的同時,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左臉頰又親了一口,「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她像小狗看到喜歡吃的食物似的,左一口右一口……顧望舒氣笑了,他攬腰把她抱了下來,站那麼高,也不怕摔着。
「四叔。」新荷抬頭看他,牽着他的手撒嬌,老臉都紅透了。她前世今生,所有的無賴招數都使到今天了。
「……我不生氣了,你只要願意信我就好。」顧望舒長出了口氣,低頭揉她的額發。說他卑微也好,為兒女情長成不了大事也好。這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他只要她信他,她開心就好。從骨子裏認準了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手的。
哪怕,她只是試着開始相信他。
「主子,左副都御史劉大人派人來了,請您去府里一敘。」虎子在門外說道。
顧望舒答應一聲,回頭和新荷說話:「好好照顧自己,你身體弱,要多休息。我忙完這陣,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