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心上霜
江陰地處南方,東臨漢水,西毗群峰,青山綠水環繞其周,又因常年多雨,草木之靈更為繁盛,所以久而久之便養出了濕潤溫和的清明氣象,就算是在冬天這裏也溫暖如春,不要說像其他地方的連夜風雪呼嘯,就連冰渣這麼多年來都從沒結過一點,當真是個琅嬛福地。可此時此刻,連夜從城外奔襲而回的黑衣人坐在城頭上,卻有些呆愣了,因為就是這樣一座名滿天下的膏腴之城,現在竟然覆上了一層微白,好像昨晚那場莫名其妙的夜霧並未在晨曦中散去,而是化為凝露,落在屋頂路面上,結成了霜。
江陰也會下霜嗎?黑衣人捻起幾瓣霜花,冰霜感受到手掌的溫熱,轉瞬融化成水,順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完好的霜屑上,暈開一灘水圈,再迅速凝結成冰,偶爾有風吹過,那剛結起來還不甚堅硬的薄冰便被再次拂裂,發出細微的咔咔聲,轉眼就又變成了一顆粒一顆粒的霜渣。他輕輕拂去手上的水痕,抬起頭俯視城中的一切,似乎要憑自己這一雙眼透過滿城落霜看到什麼別的東西,可舉目望去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實在看不出什麼。
“賣炊餅嘞……炊餅……”
城門口不知何時已有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叟支起攤位,叫賣了起來,凌晨的街道上還沒有人,路邊店鋪也都還沒開門,四周一片寂靜蕭條之象,只有那老叟的扁擔里冒着白滾滾的熱氣,給整座城帶來了新一天的煙火氣。黑衣人回頭淡淡的看了老叟一眼,不再將目光投向城中,輕輕一個轉身便從城頭一墜而下,老叟轉頭望向這邊的時候城頭上依舊是空蕩蕩的。
“唉,這見鬼的天氣,怕不是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提前降下的災兆吧?”老叟呵着手仰望天際,渾濁的眼睛裏隱隱還有微弱光芒,但卻因年紀太大已模糊不清了,他又不知兀自嘀咕了些什麼,最後還是嘆着氣自顧忙去了。
黑衣人落地后從容拐進旁邊一個衚衕里,無聲無息的脫掉黑衣,穿在裏面的淡藍色長袍便露了出來,包在頭巾里的黑髮也瞬間散下一半,一絲不苟的垂於肩背上,秀氣的臉龐一點都沒有連夜奔波的倦態和風塵,反而沉靜的像不驚波瀾的水面一樣,剛剛還滿身冷峻之氣的黑衣人此時卻儼然又變成一個文質書生的模樣了。書生拍拍衣襟,將袖子和衣擺上的褶皺撣平,清俊的眉目只微微一彎便給人一種笑容微含,安定自若的感覺,他慢慢抬起眼帘,並為多看一眼自己退下的黑衣,端的一副書生做派就朝外面走去,可一隻腳才剛踏出就被一聲突如其來的急喝驚了一下。
“去去去!你個瘦小子往這擠什麼擠,沒看到大爺在這嗎?還不快滾!”
藍衣書生先是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循聲望去,只見離城門不遠的一家簡陋醫館前正站着一群身着扶雲流水袍的修士,看那衣服上水紋的位置只在腰帶和衣擺上,書生認出他們應是秦氏家族中最末流的低階修士。此時其中一個氣勢最盛的頭領正揮舞着手裏雪亮的佩劍,一邊作砸頭動作一邊罵罵咧咧的說著恐嚇的言語,而在他身後那六七個狐朋狗友圍起的圈裏,一個瘦弱單薄的身形正弱弱的立着,書生極目望去,透過人群看到那人體型雖算不上有多健壯硬朗,但身材卻高挑,再加上本就清瘦,更顯的羸弱無力,說難聽些那簡直就是瘦的像根麻桿一樣,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攔腰吹斷。那人身上還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如今正是花開滿城的時節,就算城中出現異象下了霜,卻也沒有冷到草木凋零的地步,連路邊的楊柳都依舊綠意盎然,可這男子卻已經穿上了狐裘,寬大的毛領子嚴嚴實實的捂住脖頸,能盛下兩個頭顱的大風帽扣在腦袋上,全身上下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乍一眼看上去不像他穿着狐裘,倒更像是他被裝進狐裘里的。他的臉色蒼白異常,幾乎與狐裘融為一色,垂於臉側的兩縷長發從風帽里掉落,也是銀白如雪,整個人除了眼珠以外,全是一片白色,白的**而又肅穆,就像城中這場落霜一樣,純潔而又美麗,它甚至讓人們覺得它們生來就是高潔無穢的,那似乎是天地間唯一摒棄骯髒在外,自身就徹底純凈的一種美好,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它就是能給人這種感覺,很神奇吧?但事實就是這樣,書生看到那雪白男子的第一眼時就是這種感覺,無端端的有些望而卻步,因為他怕自己的任何一點觸碰都有可能玷污這種聖潔,至於他為什麼會在這樣普通的一個路人身上有如此微妙的感覺,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這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一身雪白的男人踉蹌着站穩,右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然後微微抬頭,啞聲說了句:“抱歉,是小可沒有看到諸位,或有衝撞之處,如果是這樣的話小可在此賠禮了,不過這位置……確是小可先排到的,還請閣下歸還位置,咳咳咳,容小可進去看病。”
他這一抬頭,眾人就又看到了他的容貌,只見他的臉頰十分瘦削,兩個顴骨像兩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裏,整張臉似乎只有一層皮包着骨頭,目光黯淡無神,掩於唇邊的手就像乾枯的樹枝,骨頭層層疊疊尖銳異常,喉嚨中總是卡着一塊濃痰似的,每咳一聲就好像牽動着心肺,要把內臟都一併咳出來一樣,聽着就讓人無比揪心。這毫無疑問就是個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了!
先前威脅他的秦氏弟子見狀先是嚇了一跳,回過神后才撇了撇嘴,笑諷道:“就你這樣還治病?誰能治得好你?要我說都病成這樣了,乾脆回家等死算了,還出來折騰什麼,反正也治不好,白白給家裏添拖累,還耽誤別人治病,不如把位置讓給我們,也算你積點陰德了!能為大爺們讓方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哈……”
身邊的狐朋狗友們聽完相視大笑,明顯只將這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當成個笑話,根本不放在心上,一邊對那雪白男子指指點點,一邊笑着彼此耳語,俱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雪白男子也不生氣,只是輕輕抿了抿嘴,不卑不亢道:“小可的病的確不輕,可病再重該治也得治,回家等死一說小可實在不敢苟同,人命無貴賤,誰都有活着的權利。”
藍衣修士見他還敢還嘴,臉色也是一變,有些氣惱:“呦呵!還跟大爺我講道理呢,這是怎麼個意思?跟我杠上了?好啊,讓你走你不走,既然金玉良言你不聽,那就別怪大爺我教教你什麼叫識時務了!”
修士擼起袖子,不容分說就是一拳打去,雪白男子來不及躲避,站在原地結結實實挨了一拳,當場就摔在旁邊一個攤位上,被砸碎的東西灑了一地,男子趴在滿地狼籍中揪着衣領猛咳嗽,掙扎了幾次都沒起來。
修士見狀得意的笑了起來,似是對眼前的效果極為滿意,晃晃悠悠走到雪白男子身前,一腳踩住男子潔白的衣袖,蹲下身拍了拍男子的臉,斜勾着眼道:“怎麼樣?現在讓不讓?”
雪白男子不知是害怕修士的兇惡嘴臉,還是因為猛烈的咳嗽使他轉不過頭來,他並沒有直視修士,而是一邊極力穩住咳嗽一邊用餘光瞟向修士,急喘了好久才終於斷斷續續的說出了幾個字,修士本就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實在難受,這會兒聽他終於說出話了,也興奮了一下,趕緊湊到跟前聽了聽,想着這次總能聽到讓他滿意的答案了吧?可誰知最後卻聽到了這幾個字。
“小可……實在……不能讓。”
修士當即愣住了,他實在沒想到眼前這個弱的跟只雞似的病秧子竟然還挺硬氣,都這樣了還能說出不讓這種話,只聽過不怕死的,沒想到今天還真見着一個,修士瞪了瞪眼,惱怒的喝了一句:“不知死活的東西!”說完抬起踩着男子袖子的腳,轉而對準男子的手,蓄力就要踏下!
街道上圍觀的人早已聚集起來,可是看着眼前這一幕卻無一人出來阻攔,所有人眼裏或同情或憎惡或無奈,滿腔憤怒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他們也只限於暗自憤怒一會兒罷了,畢竟眼前這夥人一看就是仙門大宗的弟子,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哪裏惹得起?萬一禍及自己,那一家子就都別想好過。世事就是這樣,事不關己時誰都有三分菩薩心腸,拔刀相助仗義執言做的高風亮節,可一旦禍有殃及,誰還管他媽的什麼同情心,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是以現在這陸陸續續聚滿人潮,早已烏泱泱的大街上,雪白男子竟是一個能夠指望央告的人都找不出來,或許他自己也自知沒希望,所以從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過一眼,只是一直低着頭,平靜的讓人意外。
修士的腳已然踏下,男子仍然靜靜的匍匐在地上,連躲都不躲一下,似乎他根本就沒想過要躲。一隻放棄反抗的待宰羔羊―眾人心裏俱都這樣想着。可就是在腳快要落到男子手上時,眾人卻覺眼前一花,再睜開眼時男子已不在圈中。
“身為仙修,竟然欺負手無寸鐵的百姓,害臊不害臊。”忽然間,有人在耳邊冷冷道。
修士們詫然回頭,卻只見人群外大約兩丈遠處,一個藍衣書生扶着雪白男子,正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們。
這麼多人,竟連他剛剛如何來去的都沒看清楚。
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嗅覺往往是很靈敏的,已經察覺到危險氣息的他們當即不敢再逗留,瞬間以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紛紛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一擊不成的藍衣修士見此情形,更覺面子上掛不住,登時火冒三丈,擰眉喝道:“什麼人多管閑事!”
藍衣書生出手時動如疾風,可收手后卻又靜若處子,左手虛扶在男子背後,右手微微曲着端於身前,雖然看着他們的表情是冷然的,但說話時卻又保持着一慣的習慣,先是溫雅一笑,然後才垂首禮敬道:“在下只不過是個路人,見這位朋友處境困難,所以出手相救罷了。”
“出手相救?好大的口氣!這年頭敢管我們風陵秦氏閑事的大俠可不多見了,有膽就報上名來,也讓我看看是何方神聖!”
在說到“大俠”二字時,他語氣中有難言的諷刺。
藍衣書生微微垂下眸,謙遜道:“大俠不敢當,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散修而已,姓名不值一提。”
聞聽這人只是個散修,藍衣修士面上更加得意了,既是散修,連個家族門派都沒有,又怎麼能跟他們相提並論,要知道秦氏可是位列五大世家之一啊!還收拾不了一個遊盪散修?思即此,藍衣修士瞬間有了底氣,大手一揮把身後的嘍啰們招上前來:“好啊!既然你要行俠仗義,那兄弟們就給你這個機會,來啊,今天誰要是把他打趴下了,我就請他到怡春院玩一宿!”
隨着他一聲吆喝,十來個五大三粗的無賴沖將上來,惡形惡狀的拔劍猛劈,可他們的劍才剛把出一半就驚悚的發現他們竟然拔不出了,平日收放自如的劍現在竟像是長在了劍鞘里,任他們怎樣用力都拔不出分毫,而且更讓他們驚慌的是,這劍非但拔不出,就連插回去都做不到了。就在他們驚疑不定的時候,一直站在原地未動的藍衣書生薄唇微勾,輕輕往前踏出一步,只這一步便瞬間穿梭在一眾修士之間,只見他雙手在空中迅速揮舞,無數殘影層層疊疊的暈開,看不清到底在拍打些什麼,可卻有一點讓人格外驚艷,那就是如此失態的動作在他身上做出來竟顯的尤為優雅好看,好似驚鴻翩舞,既不失婉轉協調,又不欠剛猛烈勁,剛柔之間分寸正好,點滴不漏。
簡單的幾個走位之後他猛然站住,此時他手裏已赫然多了六七把質地中下的粗質鐵劍,轉目望去,這些劍的主人們正倒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捂着胳膊腿哀嚎着。恍然大驚的一眾無賴似乎終於意識到了這是個不好惹的硬茬,眼見連兵器都被奪了,俱都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獃滯了良久,最後終究是沒有打腫臉充胖子,立刻連滾帶爬的逃開,眨眼就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
藍衣書生似乎沒想到他們會跑的這麼快,一向淡然的神色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劍,微微抬起遞到身前,有些囁嚅的嘟囔了一句:“你們的劍……還沒拿走。”
眼見人已跑遠,書生抿了抿唇,也不去追,只是轉過身緩緩朝雪白男子走去,扶了他一把,輕聲問道:“先生可還好?”
藍衣書生剛才危機之時救起男子,抓的是衣服,所以並未感覺到什麼,可現在手卻是真真切切的搭在了男子的胳膊上,只這一碰便覺一陣刺骨寒意攀膊而上,直刺骨髓,整個人瞬間如墜冰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使書生心中不由一驚。僅碰一下就能傳出如此強烈的寒氣,連身體健壯如他都忍不住要道一聲冷,這人作為這寒氣的來源,體內寒氣不知還要強上多少倍,如此竟也還能活着,倒真是個奇迹。
雪白男子卻只是不痛不癢的咳了幾聲,微微躬身,一邊淡笑着一邊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出來:“無礙,**病了,過一會兒就好,倒是麻煩公子為我解圍,在下實在不好意思。”
藍衣書生卻不甚在乎,無所謂道:“舉手之勞罷了,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雪白男子抬頭仔細的看了藍衣書生一眼,似有些猶豫不決,躊躇片刻后還是試探的問了一句:“看公子剛才的身手,想必也是仙門中人,既如此,為何還要為了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得罪同道?若他們記仇報復……公子你豈不是難逃?”他似乎是平生第一次遇見這樣無條件主動幫助別人的人,面上神色滿滿都是不理解,好像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一樣。
藍衣書生卻微笑道:“我雖的確是仙門中人,但卻與他們並不同宗,所以無所謂得罪不得罪,更何況此事本就是他們的錯,是非公道還是要理論分明的,若他們真要報復,大可來找我便是,如此做法妥當至極。”
聞言,雪白男子面上更多了幾分驚嘆:“公子倒是磊落。”
藍衣書生笑意更輕快了些:“先生剛剛自己不也說了嗎?人命無貴賤,誰都有活着的權力。這句話,頗有那麼幾分意思,磊落之人可非我一個。”
雪白男子聽完這句話卻突然愣住了,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他定定的看了書生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麼,良久的沉默后,“呵”的笑了一聲:“隨口說的一句話,讓公子見笑了。”
藍衣書生卻很認真的搖了搖頭,他的目光越過男子,投向了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看似平淡卻又失神道:“見笑?並不。眾生平等,人命從無高低貴賤之分,誰都有權利好好的活着,不管是朝生暮死的蜉蝣還是人生百年的人族,這些對於浩渺天地來說都是芻狗,並無不同,所以我們的生命也並不比這世間的其他生靈高貴,那人與人之間自然就更沒有誰天生就該被誰欺負的道理了,欺壓尚且不該,何況生死。世人囿於貪嗔痴三毒,總是擺脫不掉名利地位的荼毒,使自己放棄原本清凈的心境,陷入這越墜越深的濁世泥沼中,只得徒然自擾罷了。”他說著嘆了口氣,“又是何其惋惜。”
雪白男子似是沒想到眼前的書生竟會對他隨口說的一句話有這麼深的感觸,意外之餘,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探索,聽完之後神色也是一變,垂首片刻,忽的笑了一聲:“這個解釋倒是有趣的很。”
藍衣書生突然回過神來,恍然發覺自己剛剛竟然多言了,趕忙歉然一笑:“剛剛因先生一句話,一時突發感觸,這才不自覺的失態了,是在下多言,先生不必理會,只當我是自己胡言亂語好了。”
雪白男子看他的表情卻有些古怪,嘴角帶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也幽深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凝視他半晌,忽的沒來由的說了一句:“公子心性純善,實在與眾不同,只是不知這份心性在這濁世里能否給公子帶來好運。”他說這句話的語氣頗為微妙,沒有欣賞之意,反倒有幾分不以為然的嘲諷意味。
藍衣書生聽出男子語氣中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當即也愣住了,不知這男子究竟是何意思,只得試探的反問一句:“難道先生不覺得善人終會有善報?”
雪白男子抬頭時眼中的古怪神色已經變成了笑意,話中態度又是陡然一轉:“我是這樣想的,我當然是這樣想的,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笑的太急了,他忽然咳了起來,這一咳就好似停不下來了一樣,雙肩止不住的顫抖,身體在微風中搖搖晃晃,讓人忍不住覺得他馬上就要被這陣微風給吹倒了。
藍衣書生愈發迷糊,更加愣怔了。
“先生沒事吧?可需要我幫忙?”
雪白男子咳了好半晌才稍微好些,總算能倒上一口氣說話了,他輕輕擺了擺手,有氣無力道:“多年的**病了,我都習慣了,說起來我這病在外人看來恐怕都覺得我沒幾天活頭了,可卻只有我自己知道這病其實只是看着嚴重,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不妨事的,公子不必擔心。”男子言語倒是豁達,似乎根本不為自己的病情擔心,好似這只是個普通的風寒一般,氣度之間大有看透生死的超然之態。
他再次把胳膊從書生手裏抽出,微微點頭道:“咳咳……在下還要進去看病,而且這風霜之苦我也實在是受不了太久,恐怕得先告辭了,還望公子莫要怪罪。今日解圍之情,在下記下了,他日有緣定會報答。”
藍衣書生自然不會指望眼前這人日後報答他什麼,萍水相逢而已,人海茫茫的,日後哪還有機會再見?所謂有緣再見不過是分別之時的客套罷了。他扭頭朝醫館裏看了一眼,原想詢問一句他得的究竟是什麼病,竟連形貌都會有如此大的影響,他自小也是長在玄門宗派里的,雖不敢說有多博古通今,但自認為也算的上見識廣博,卻都從未見過如此嚴重的病症,說實話他心中對此也甚是好奇,本想細細探問個究竟,可轉念一想,揭人私隱總歸是不好的,更何況還是病情,若是問到了人家的忌諱之處,豈非失禮?況且他們又非相識,只是大街上偶然遇到的陌生人罷了,之前攀談這許久就已經是耽誤人家了,實在不該再僭越,於是掩了心思,只頷首道:“是在下多言了,先生保重身體要緊,在下也有事在身,在此告辭。”
雪白男子作了一揖,轉身離去,踏上台階的時候迎面撲來一陣微風,吹起了他散於鬢邊的銀髮,他突然站住,頓了一會兒,轉身又道:“公子覺得處世之道在於純善,這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至潔品性,殊為難得,本該當為人推崇敬重,甚至引以自傲,但我有一問:若你我易地而處,剛才那番境遇之下,公子會想些什麼?”雪白男子站在台階上淡淡看着書生,似乎只為自己問這一句,而不在意書生的回答,只笑了一笑,未及書生回應便轉身繼續邁階,空靈的風聲中似有絲微嘆息傳來:“如今這世道,很久沒遇到這樣的人了。”這一句似喜非喜,似嘲非嘲,似慨非慨。
書生默默的佇立在原地,細嚼其中滋味,雪白男子這一問題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單純的問他那種情景之中會想些什麼,可他越是沒有語氣引導,就越叫人心底猶豫,好像哪個答案都沒底氣堂而皇之的說出來。至於這一問的深意究竟是暗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依然堅持悲憫蒼生不過是平添諷刺,還是與書生胸臆相投,興起一論,誰又知道。
藍衣書生面對着醫館大門默立許久,忽的綻出一笑,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二人默契作別,兩相無辯。
這一走,直到市集消盡之處,街角一家古樸簡陋的客棧門前才悠然停住。這客棧位置偏僻,門臉破舊,連門框上掛着的招牌都已字跡模糊了,顯然是只能供家底薄弱的窮苦百姓住的小客棧,店家也無甚利潤,所以難以翻新整修,只得苟延着勉強湊活,是以既不顯眼也不招客。
一腳踏進去,客棧之內竟然鴉雀無聲,往日那些坐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客人今天竟然一個都沒有,樓上客房也安靜的出奇,似乎根本就沒有人住在上面,若說沒有客人,以這客棧本就條件簡陋的情況來看倒也說得過去,可是怎的連小二都沒在櫃枱上侯客,甚至連老闆好像都不在,整個大堂里空無一人,寂靜的詭異。
可藍衣書生卻好像根本不在意,淡定自若的穿過大堂,兀自進了老闆夥計們方可進入的內堂,這一進去果然就聽到了久違的嘈雜聲,只是這嘈雜聲他聽着怎麼這麼奇怪?
繼續往裏走,直到他掀開帘子往裏面看時,他才終於知道為什麼會奇怪了,此時的他呆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內堂正中央擺着一張兩米見方的紅木大桌,幾條一眼就能看出是從外面拖進來的長凳歪七豎八的橫在桌子旁邊,五六個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聚精會神的盯着一個東西看,口中還振振有詞,連有人進來都渾然不覺,其中被圍在最裏面的一個男人叫嚷的最歡,就是在藍衣書生進來的同一時刻,恰好看見他突然跳躥了一下,這才終於在一群高大爺們的簇擁下露出了一個腦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歡呼。
“四個點!大!我贏了!給錢給錢給錢!”
此時正興奮的猛拍桌子,上竄下跳收銀子,嘴咧的像個傻子似的人自然就是上官羽的貼身小跟班池展了。
前日蒼山的那場混戰中為了讓各大宗門安然撤退,上官羽獨自斷後,拖住了黃泉和易臨兩個**煩,可也因此沒來得及在那場爆炸之前逃出來,直到爆炸的那一刻都沒人看到他出來過,如今他是不是已經被炸的屍骨無存了都不知道,而這個與上官羽關係最為親密的親隨,本應該是最着急的那個人,此刻卻在……賭錢?!
藍衣書生無奈的嘆了口氣,搖搖頭走進去,十分頭疼道:“這一天一夜裏,你該不會都是在賭骰子吧?”
池展聽到藍衣書生的聲音,終於抽空把腦袋從賭桌上抬起了一下,見是他來了,忙不迭的打招呼,只是嘴角的笑和收錢的動作卻絲毫沒停:“晉元,你回來了?快快快,坐下休息休息,辛苦了,辛苦了。”說著一腳踢開旁邊的玩伴,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拽了過來,遞給晉元,“只賭了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而已,真的。”
池展一邊陪着笑臉一邊心虛的答着,嘴角的討好笑意愈發尷尬,最後似乎連自己也覺得說不出口了,只得趕緊換了個話題:“你明明一早就進城了,怎麼這會兒才到?我的人在城門看到你,和你同時回來的,他都和我賭……喝完一盞茶了,你也太慢了。”
晉元打眼看了一眼被池展他們鋪了滿滿一層骰子、碎銀和各種用做抵押的隨身物件的桌子,扶了扶額,默默走到旁邊一張乾淨的桌子旁,給自己斟了杯茶:“路上遇到一樁不平事,順手幫了個忙,所以晚了。”
池展聽完瞭然一笑:“唔,原來又打抱不平去了,這次救的又是什麼人啊?路邊乞丐還是賣花姑娘?唉,這種小事也就你樂意管,換成我,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自己的事都還忙不過來,誰還有心思管他們?你啊,就是太愛管閑事了,也不知道你一個大男人,哪裏來的這麼多婦人之仁,也不怕管出麻煩來。”
晉元卻對池展的揶揄並不在意,甚至連婦人之仁這個詞的意思都懶得跟他爭辯,只是一邊喝茶一邊自顧自道:“是啊,就是因為我的婦人之仁,才能讓你們那至今都生死不明的峰主有了點音訊,現在想想他又不是我的峰主,我着個什麼急啊?真的是太多管閑事,來來來,我也玩一把,可得好好放鬆一下。”說著就去搶那五六個大漢手裏的骰子,自己也擠了個位置坐下來,瞧這架勢真打算好好玩上幾把。
池展一聽他有上官羽的消息,立刻精神一振,兩步搶上前去把骰子硬生生從晉元手裏扒了出來,雙眼放光道:“你說你打探到峰主的消息了?怎麼樣?他處境如何?”
他問的是處境如何,而不是是生是死。
晉元剛才只是見池展態度玩笑,才順着他的話茬也玩笑了一句,這會兒見他問的認真,自己也深知事態的重要性,便不敢再賣關子,直截了當的把昨晚所聞所見和他說了一遍。
池展聽完陷入了沉默,久久沒有說話。
晉元神色變的嚴肅起來:“你若想找上官,跟着那十萬惡鬼是最好的機會,聽殘影他們的對話,上官此時正傷重,連走出蒼山的力氣都沒有了,若真遇到那十萬惡鬼,怕是凶多吉少,錯過這次機會,他恐怕……”
池展依舊沒有說話,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窗欞,眼睛毫無焦點的盯着外面的一片霜檐,看似空洞卻又似乎有微弱光亮隱隱閃動,辨不清深淺,又過了半晌,他才輕輕呼了口氣:“有些麻煩了。”
晉元動作一頓:“怎麼?你解決不了那十萬惡鬼?”
池展轉頭張了張嘴,似有什麼話要說,可終究還是沒說出口,斟酌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吧。”
這回晉元可是真的疑惑了,雖然十萬惡鬼聽上去挺可怕的,但那也只是對於普通的仙宗來說,清渺峰可實在不該解決不了,那可是位列四島三峰之一的仙宗之首啊!就算一人殺十隻,那他手下那些人都足夠了,而且這可是救他們峰主,按理說戰力更該增長才是,為何會說解決不了?
“十萬惡鬼很棘手嗎?集你們清渺峰眾人之力都不行?”
池展挑挑眉:“當然可以,什麼狗屁的十萬惡鬼,名字倒是起的唬人,其實也就是數量比較讓人頭疼,單打獨鬥那的確是可怕了點,擱我也膽寒,可要論集體作戰,我們清渺峰根本不拿它當回事!一頓飯的功夫保准把它們打的死的死逃的逃!”
晉元茫然道:“那為什麼你還說麻煩?”
池展聽到這句話,高高提起的一口氣頓時噎在胸口,竟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鼓着腮幫子掙扎了半天,似乎要辯解些什麼,可最終似乎發現自己也實在是沒什麼好辯解的,只得乾咳一聲,默默扭過頭錯開晉元的目光,咽了口唾沫道:“因為,他們現在已經不在這裏了。”
晉元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誰不在這裏了?”
池展十分認真的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清渺峰現在已經全部撤出去了,昨晚我就把他們都遣回煙瀾了,現在這裏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了。”
“!!!”
晉元這次真的愣住了,這會兒他才知道為什麼昨晚黃泉離開的時候,他的人沒有去攔,當時他還在想可能是因為池展也知道城中有殘影的人,就算出手攔了也未必攔得住,所以索性就按兵不動,不做徒勞消耗,可現在看來,完全是他自己想多了,人家不攔是因為根本沒人可派!敢情從昨晚到現在,人家就一直在唱空城計!他剛要開口詢問池展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把人撤走,這完全沒理由啊!池展卻好似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搶先解釋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只能說下注的又不是我,籌碼自然也不是我想放哪就放哪,別把我想的多有權利,就算我能調遣再多的人,清渺峰最終服從的也只是那一個主人。”
晉元一下就聽出了這番話的弦外之音,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池展笑着對他搖了搖頭:“峰主是一定要救的,只是不是現在,現在我們誰都救不了他。”
晉元:“為什麼?”
池展淡淡道:“因為現在蒼山裡也如外面一樣,只是裏面覆上的不是冰霜,而是一層青芒,也是劇毒。之前也有不少仙門百家的人念着峰主的相救之恩,幫忙進去找過峰主,可進去的人全都中了毒,而且都沒能救過來,就連上官家的人都被迫撤了出來,現在還徘徊在山腳下,進都進不去。我,自然也進不去。有心無力啊。”
晉元聽完之後卻出人意料的沒有絲毫驚慌,而是異常鎮定,或許是因為比起剛剛池展自己把人撤走這個消息來說,眼下這個消息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就在這時,帘子外面傳來一聲巨響,似有什麼東西被人從外面扔了進來,眾人一驚,來不及繼續說話,互視一眼就急忙奔了出去。
這一出去就看見大堂中央的地上躺着五個身穿扶雲流水袍的修士,這些人全都面朝下,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而原本已被晉元關上的大門此時卻洞開着,幾道輕風吹過,卷進了不少寒霜。
晉元走上前翻開了那幾人,看清他們的面門后眼神卻驀地一亮,這幾人分明就是剛才在大街上為難那病弱先生的秦氏修士,有一個算一個,都躺在這了,一個都沒落。他立刻探了探他們的頸脈,發現他們竟已氣絕,而且身體還是溫熱的,應該是剛死不久。他們剛剛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死了?殺他們的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把他們丟到這裏?
晉元又把他們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任何外傷和被靈力震擊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可他們的人又的的確確是死了,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
晉元單手摩挲着下巴,實在百思不解,又盯着他們的身體看了好幾遍,可當視線再次移到他們心口的時候,眼中卻突然閃過一抹異色,他試探着把手伸向他們的心口位置,想要剝開衣服探進去,卻在最後一刻被冷眼旁觀的池展攔住了。
池展緊握着晉元的手腕,他的表情從一開始就是淡淡的,明顯對這幾個屍體並不感興趣,可不知為何,此時的他卻突然謹慎了起來,他輕聲提醒道:“先別動。”
他見晉元果然不動了,這才鬆開握着晉元的右手,然後手腕輕輕一抖,袖中一支暗金鑲邊的柳葉鏢就如靈蛇般緊貼着小臂滑下,滑至掌心時恰被彎曲着的食中二指輕輕一捻夾在了指間,雙指順勢伸直,晉元只看見一道微弱的光弧一閃而過,再定睛時池展指尖已穩穩立着一截兩寸長的雪亮鋒刃了,動作一氣呵成,熟練的就像這柳葉鏢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池展雙指輕夾着柳葉鏢,挑開了一個修士的衣襟,鏢刃對準鎖骨,作勢就要一條直線劃下去。晉元見狀大驚,忙拉住他,急問:“你這是幹什麼?”
池展理所當然道:“開膛破肚啊。”
“他死都死了,你還要開他的膛?”
“不開膛怎麼知道他怎麼死的?”
“那……你也該先試試別的方法,這上來就開膛……也太不人道了。”
“死都死了,還管什麼人不人道,反正他又感覺不到。”池展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覺得晉元婆婆媽媽,也不知他這些顧慮是從哪來的,撇了撇嘴,不再看他,還沒等晉元說出下一句話,手下就利落的劃出了一條血線,然後把肚皮往兩邊一扒,裏面的內臟瞬間展露無遺。
晉元原本覺得太過殘忍,在池展豁開肚子的那一刻就把頭扭到一邊不去看了,可卻突然聽到池展驚呼了一個“咦”,這才忍不住好奇轉過頭來,這一轉頭,兩人就都呆住了。只見那原本該血流如注的整個肚子此時卻並未流出幾滴血,反而只有傷口處沾了點紅,而且還很快凝固了,連肚皮都沒離開就變成了血塊,裏面更是乾淨的離譜,並未有半點污穢之物溢出,只因為這人的內臟竟全都被凍住了!
心,肝,脾,肺,腸全都被一層冒着寒氣的冰層包裹着,透過冰層甚至還可以清晰的看見各個器官。那深淺不一的肌肉文理,形狀各異的輪廓,縱橫排列的骨架,和彷彿依舊鮮活的血紅色,它們就像被封在一面鏡子裏,生動卻又不可觸摸,宛若一件絕美的藝術品,毫無瑕疵。
池展正盯着這令人嘆為觀止的奇景發獃,卻突然感覺手上迅速蔓延上一陣寒意,他心中奇怪,低頭一看,正有一層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柳葉鏢的刃尖向上蔓延,轉眼便在他指尖凝了一層冰碴。他趕緊丟了手裏的柳葉鏢,那枚通體被凍住了的玄鐵鏢在落地之時伴隨着一聲輕響,竟瞬間碎裂,只剩一地碎渣。
晉元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后怕道:“好險!”
“內臟全都冰封,皮肉卻仍然溫熱,好高明的殺人手法。”池展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晦暗,“看來有人跟着你回來了。”
晉元雖然自信一路上並未發現有人跟蹤,但他前腳剛進門,後腳就有人送上了這麼大的禮,這絕不是巧合,遂也不爭辯,將屍體用衣服蓋好,沉聲道:“他們已經在試探你了。”
池展自然明白晉元的意思,蒼山那場爆炸之中,仙道、千秋閣、流火島、鬼域一同奔逃,不論敵友都受到了歸虛納靈暴走的波及,即便逃出來了,大家也都各自有損失,誰也沒比誰好多少。現下仙門百家受邪雨所傷,小半弟子暫時還靈力盡失,只能自守家門;流火島這個牆頭草必是察覺到鬼域的心思,一出來就隱了蹤跡,可他究竟是逃命去了,還是躲在暗處打算伺機來個回馬槍,這可就不好說了,畢竟夜澈這人可是絕不吃虧的;鬼域走了一個黃泉,固然是好事,但誰知又來了一個殘影,這後備力量一上來,鬼域應該算是現在戰力最充沛的一方了;可最讓池展放心不下的卻是千秋閣,畢竟不管鬼域和流火島怎樣,好歹都是有跡可循的,可這個千秋閣卻是真的完完全全沒了消息,實在讓人擔心,現在這涼皖城裏已經沒有清渺峰的人了,他們本就是在鋌而走險,如果千秋閣再在關鍵時刻出來搗個亂,任他有多少條命也得盡數丟在這裏!
十萬惡鬼,遍山毒芒,還有這城中的複雜局勢,他這裏稍有破綻就會讓人生疑,對方難免不會群起而攻,所以這幾個屍體就是鬼域用來試探他的,不光是試探,也是挑釁,他若避而不理,最多不過一天一夜,殘影必會看出端倪,屆時怕就什麼都瞞不住了。
而這一切還不是因為主帥不在,要是現在坐鎮的是上官羽,殘影還敢這麼玩?說到底就是欺負他沒人做主唄!
晉元垂眸思索良久,有些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問出口了:“這些到底是什麼人?他們殺人手法狠決殘忍,花樣百出,根本不是千秋閣的作風,他們好像比千秋閣更會殺人。明明有一支強大的勢力,卻還要用千秋閣作掩護,不肯以真實身份示人,如果這樣一股勢力不被人發現的話,它恐怕會是比千秋閣更可怕的潛在危險。而且……他們似乎還與上官淵源頗深?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你早就看出來了,對嗎?”池展淡笑着看他,並未遮掩什麼,直接坦言道,“他們的確不是千秋閣的人,可他們的真實身份我卻不能說,不是我不願告訴你,而是清渺峰的嘴都長着一條舌頭,峰主沒授意過的事,就和我們沒關係。所以這件事,你問我可是問錯人了,如果你真想知道,何不直接去問峰主?屆時由他告訴你,豈不比我說的明白?”
聞聽此言,晉元自然明白了這是他們的門規所限,當下心中瞭然,不再追問,只道:“你們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還任由他們作大至今?不會出事嗎?”
池展微微一笑:“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不是我們能解決的,與其說破,兩敗俱傷,不如各自對峙求個平衡,還可保下幾年安穩。放心吧,只要峰主還在一日,他們就一日不會與仙道撕破臉,且拖延着吧,峰主今年也才十七歲,起碼未來幾十年裏總是沒問題的。”
晉元點點頭:“我明白了。”
池展輕眯着眼盯着地上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卻沒有部署的打算,徑直走回桌邊,兀自沏了杯茶,若有所思的輕啜起來。
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對身後的下屬道:“你們都回煙瀾吧。”說完望向晉元,“還得託付你一件事。”
晉元伸手端起他剛剛沏好,還冒着熱氣的殘茶,也不顧忌是他喝剩的,直接就往嘴裏送:“千秋閣經蒼山裏的折騰,也是元氣大傷了,現今雖不知所蹤,但也絕對走不了太遠,我會找到他們的。”說完又補了一句,“你這茶沏的,和你的賭術一樣,太爛!”
池展丟給他一個大白眼,兀自走了。晉元放下茶杯,眼角餘光瞥到他的背影,突然道:“定個時限,你沒回來好去撈你。”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下馬威人家都送到家門口了,你要是不用出你那傲人的沏茶功夫,恐怕連城都出不了,還上哪找易臨去?”
晉元哈哈大笑:“彼此彼此。”
出門的時候,池展往蒼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非要讓我把人都遣走,一個都不留,現在好了,惹一群惡鬼上門,死了也是活該!”他伸手接了風中的一瓣霜花,“恩義涼薄,人心皆冷,是為心上霜。都過這麼久了,還是堅信人心皆冷,看來這世上是沒人能讓他融了心裏那塊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