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183章 牡丹淚(9)

地府篇 第183章 牡丹淚(9)

這病,應該是傳說中的強直性脊柱炎吧。

刑如意撿起地上的那些紙。紙上只有一些模糊的癥狀描述,但看起來很像是她聽過的強直性脊柱炎。這是一種以脊柱為主要病變的慢性疾病,是遺傳和環境等多種因素共同引發的,說白了,就是不知道發病原因到底是什麼?不要說在這個時候,就是到了一千多年後,醫學科技較為發達的她原本待着的那個時代,這種病也不能根治。不僅不能根治,還會連帶發生一系列的併發症,使患者極為痛苦。

強直性脊柱炎的發病人群主要鎖定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魏池說琉璃姑娘的病是從娘胎裏帶來的,這說明,她知道自己有家族遺傳性的強直性脊柱炎,且發病時間都在二十歲之後。

患上了這種病,不要說是跳舞,就是正常的坐立,行走都會變得十分困難。這對喜歡跳舞,以靠跳舞為生的琉璃姑娘來說,的確是個打擊。

“姑娘的死,怪不到牡丹身上。姑娘說過,她是在長安的教坊司出生的,母親亦是教坊司里的人,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這才生下了她。雖說她自小沒有父親,也從未見過父親的模樣,可教坊司的那些人對她極好,她從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麼。

姑娘是在她十一歲那年登台表演的,一曲舞罷,有人賞了一袋子的錢。她拿起道謝,發現那是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子。小公子是跟着他的父親前來觀舞的,他的父親,是長安城裏赫赫有名的大官兒。一眼定終身,可姑娘心裏頭明白,她絕不會走她母親的老路。有些感情,發生了,不是壞事,但任由其發生而不加以阻止,勢必會演變成壞事。姑娘是個頭腦冷靜的人,她知道,自己能擁有什麼,不能擁有什麼。”

“琉璃姑娘好厲害,若她還活着,我倒是真想見一見她。”刑如意將那些紙歸攏好,全擱在桌子上。

“姑娘的確是我見過的最與眾不同的姑娘。她給我講這些事情時,非常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說到會心處,會抿嘴一笑。說到傷心難過處,亦會眼睛裏帶着水光。可我從未見過那些水光變成淚珠從姑娘的眼眶裏滾出來,哪怕是姑娘說到讓她最為傷心的她母親的事情時。”

魏池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就連說話的氣息都變弱了。

“金瘡葯有嗎?我先幫你止血。”刑如意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看見一個活人的手被匕首給直接插穿的。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匕首,想幫着魏池給拔下來,可看到魏池的手,又猶豫了。

“不用,血流夠了,就會自己止住的。”魏池看着匕首,嘴角溢出一抹笑來:“你看,這血,不是已經不流了嗎?”

“是不流了,可你也快要死了。”刑如意咬了咬牙,心說,若是狐狸在就好了。

剛剛念叨完,就看見狐狸站在門口,手裏還拿着一個黑漆漆的東西。

“狐狸!太好了,你終於來了!”刑如意趕緊撲過去。

狐狸展開了雙臂,刑如意卻臨門剎車,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是會法術的哦,那你能不能幫忙救救他們三個。我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要見的鬼沒見着,要抓的鬼也沒抓到,倒是這三個活人,馬上就要變成死人了。”

狐狸輕輕搖頭,將手裏拿個黑漆漆的東西遞給了刑如意:“先去給他止血吧。”

那個他,指的是魏池。

刑如意拿了東西,轉身,到了魏池跟前。

“這刀太嚇人了,我不敢拔。”

話沒說完,就見魏池咬着牙,自己動手把匕首從手上拔了出來。刑如意既顧不得想,也顧不得問,直接將手裏那個黑漆漆的東西照着那個血窟窿就按了下去。耳朵邊響起魏池痛苦的悶哼聲,再睜眼時,看到血已經止住了,就是手上那個東西顯得有些難看。

刑如意拍拍胸口,起身,退回到狐狸跟前,悄悄抓了他的衣袖,輕輕扯動:“是這麼用的嗎?魏池他是不是不會死了?”

“你浪費了我好不容易尋回來的黑玉斷續膏。”狐狸抬手,在刑如意的額角彈了下:“那東西極其珍貴,只需一點就好了。你倒好,問都不問一句,就直接給他摁上去了。”

“黑玉斷續膏?這名字,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呢?哦,我想起來,我真想起來了。這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嗎?”

“有,不過不容易找罷了。”狐狸伸手握住刑如意的,絲毫不介意室內那同時掃過來的幾道目光。

“那個,給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合伙人兼法定監護人殷臣司,因為他的名字實在是太不好記了,所以平時我都叫他狐狸。你們別看他長得這麼好看,跟畫上走下來的男神仙似的,其實脾氣特別的臭,特別不好相處。”

“什麼是法定監護人?”芍藥初見狐狸時眼中升起的那麼驚艷已經消退了。

女人跟男人最大的不同在於,女人看見長得好看的男人,眼睛裏會發光,會盯着看一陣子,但看過之後,很快就忘了。就像是在欣賞一幅畫作,或者是精美的飾品,看的時候垂涎欲滴,看過了,也就看過了,不會想着將這樣東西據為己有,因為知道,這東西,是不屬於自己的。而男人,即便是知道那個東西是不屬於自己的,也會整日惦記着,並且想方設法的讓其成為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女人大多專情,而男人,大多濫情。

“法定監護人就是——”

“官人,夫君或者相公。”不等刑如意說完,狐狸就截斷了她的話:“如意是我未過門的娘子,我亦是胭脂鋪的半個掌柜。”

“哦。”芍藥輕輕應了聲,沒再說別的話,而是坐在距離魏池不遠的凳子上,看着他那隻被自己戳穿的手。

“姑娘的母親是在姑娘十三歲那年離開的。十三歲,姑娘已經可以正式登台,即便是沒有她這個母親,也可以在教坊司里生活下去。當時,她的病已經非常嚴重,未免日後拖累姑娘,就用腰帶懸在床頭,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姑娘聽到消息趕過去時,她的母親已經沒了氣息。姑娘沒哭,而是笑着幫母親整理了衣裝,求着教坊司的姑姑,將母親給安葬了。

姑娘沒哭,是因為她心裏清楚,母親的死,不是件悲傷的事情。母親走了,就再也不用承受身體上的那些痛苦,以及心裏面惦記那個人那麼多年的煎熬。”

魏池說著,將目光重新落到了牡丹身上。

“姑娘她早有離開的打算,她見過自己母親病發時痛苦的模樣,也知道這種打從娘胎裏帶來的病是治不好的。她不願意,也害怕像母親那樣,日日承受痛苦。她之所以撐着,是因為放不下琉璃坊,放不下牡丹跟你。芍藥,你只知姑娘為牡丹低身求錢,卻不知為了你的臉,她私下裏求了多少的大夫,又遭受了多少的冷眼。

牡丹登台時,姑娘就站在檯子旁邊。

姑娘說,牡丹長大了,她也累了,是時候讓琉璃坊換個能撐場面的姑娘了。

姑娘走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想要在自己最好的時候,用最安靜的方式離開。她,其實從未怪過牡丹,也從未放棄過你。”

“師傅已經死了,連屍身都化成白骨了,這話還不是由着你自己說嘛。”芍藥冷哼一聲,卻也沒再有所動作。大概,她也累了,活的累了,也恨得累了。

刑如意輕輕扯狐狸的衣袖,問他:“你會招魂嗎?眼下他們三個,各有各的心結,或許只有將真正的琉璃姑娘給找來,才能打破這個僵局。”

狐狸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低聲念了句什麼,原本平靜的院子裏立刻起了風。那風着實颳了好一陣子,待它平息之後,刑如意看見了那個站在木槿樹下,安靜地,微笑着的漂亮姑娘。

她穿着素白的衣裳,烏黑的長發只用了一支簡單的青白玉簪挽着,整個人清新淡雅的就像是指頭剛剛綻放的白玉蘭。

“她是誰?”刑如意看着那姑娘問。

“琉璃。”狐狸輕輕開口,站在木槿樹下的姑娘,對着狐狸福了福身。

“走吧,我們也該回鋪子去了。”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將她從屋內拖了出來。

“回……回去?那他們怎麼辦?”刑如意指着還在屋子裏的三個人。

一個神經受刺激的,一個病得稀里糊塗的,還有一個受了傷,不知道會不會死的。現在,又來了一個鬼,天知道這琉璃坊內還會發生什麼。

“他們自己的事情就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吧,我們能做的,可以做的,已經做完了。”狐狸低頭,在刑如意的鼻樑上颳了下:“為了幫你招鬼,我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靈力又給耗光了,你也不想我當眾顯出本相,嚇到他們吧。”

“你的靈力怎麼這麼不靠譜啊,聽起來像是外頭買的三無廠家生產的劣質電池似的。”

“什麼意思?”

“看着是塊電池,還沒怎麼用呢就沒電量了。唬人!”刑如意嘴裏嘟囔着,腳下的動作卻沒怎麼停,直接拽着狐狸出了琉璃坊的門。剛走下台階,狐狸就變回了那隻毛茸茸的,渾身雪白的小狐狸。

她輕嘆一聲,彎腰,將其抱了起來。

“得,把你叫來的,還得把你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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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胭脂鋪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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