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殯
這一整日天氣都是昏沉沉的,不知是作雨還是作雪。杜家除了打發大房的杜栓和杜柱兩兄弟過來送了些飯食外,沒有一個人來幫着守靈。
天一擦黑,杜梅就讓三個妹妹扶着許氏回去了。許氏的精神頭不如昨日,好幾次哭着哭着,差點暈厥過去。
杜梅細細叮囑三個妹妹,好生讓母親睡個覺。杜櫻比杜梅小兩歲,卻也懂事,點頭如搗蒜的答應了。
又是個清冷的夜,嗩吶班也早早撤了,去喪家吃飯,為明早出殯養足精神。
杜梅裹緊被子,看了看棺木,給長明燈添了油,這是她陪父親的最後一夜了。
黑妞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直奔杜梅的懷裏。
杜梅從褙子兜里拿出半個窩窩頭,這是她特意留下的晚飯。早上弔唁的人來的多了,黑妞跐溜一下,跑沒了影。
黑妞好像對窩窩頭沒什麼興趣,只拿頭拱拱杜梅的手,歪在她懷裏睡倒。
“噯,你還嫌不好,以後恐怕連這個都沒得吃。”杜梅摸摸黑妞的頭。
杜家院裏隱隱約約吵吵了半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杜梅見母親和妹妹都沒來找她,也就不理會,只絮絮叨叨地和父親自說自話。
天還沒亮透,嗩吶就嗚嗚咽咽地吹起來了。杜梅悲從心起,放聲大哭,她身後的三個妹妹也跟着嚎啕大哭。許氏眼睛紅的像個桃子,早已哭不出眼淚。每個來送葬的人見這一家子的悲涼,都不免側過身抹起了眼淚。
杜懷炳請了村裏有經驗的四個杠夫來抬棺,杜鍾是杠頭。大房的小兒子杜樁不情不願蹭到前面來,一臉嫌棄地準備拿燒紙的瓦盆。
平日裏,村中誰家有個紅白喜事,村裡人都相互幫忙。一來二去,杜梅雖沒經歷過,但還是看過的,瞧杜樁的樣子,是要來摔盆。
摔盆扛幡這都是喪家繼承人做的事,他大房的杜樁憑什麼來做?!
“你幹什麼!”杜梅戾喝。她的臉上淚痕未乾。
杜樁被她的戾氣嚇到了。杜梅兩天兩夜沒合眼了,臉上一片烏青,全無血色,當真如鬼魅般嚇人。
“幹什麼?你們二房沒個兒子,你大伯怕人笑話,少不得過繼杜樁給你娘撐門戶!”周氏陰陽怪氣地說。
“我爹娘有我姐妹四個和弟弟,根本不需要過繼!”杜梅怒了,他爹還躺在這裏,就已經有人上趕着欺負她們孤兒寡母了。
“呵!你弟在哪呢?你娘肚子裏?還不知道生不生得出來呢。”周氏一臉嘲諷。許氏受了這麼大打擊,身體本就不好,前面又生過四個,這個還真是凶多吉少。
“留着杜樁,你們自家用吧。”杜梅氣極,快步走上去,一把推開杜樁,自己抱起了瓦盆。
“你這個死丫頭,你敢咒我,看我不打死你。”周氏雖看不上二房,但想着杜二金常在外做活計,許氏的綉活出眾,多多少少會有餘錢。昨晚吵吵了半宿,她拚命想塞杜樁去二房繼承。
周氏正想撲上去,被旁邊的人悄摸拉住。這還在辦喪事,小叔子剛去世,做嫂子的就欺負侄女,這是要壞名聲的。日後娶媳婦也會被人詬病,周氏最終忍住了。
“起!”杜鍾領着杠夫齊聲喊。
“哐當!”杜梅用力把瓦盆摔碎在地上,瓦片灰燼四濺。
杜梅扛着引魂幡走在送葬的隊伍前面,單薄瘦弱的身形挺得筆直。她爹不在了,她日後就是二房的繼承人、母親和弟妹的主心骨。
杜懷炳帶着杜梅到了昨兒看好的墓地,杜梅見父親不能入祖墳,又哭了一場。但事情已不能更改,況且關係到全族的子孫後代,杜梅也就沒有堅持。
杜世城和魏氏是長輩,不能白髮人送黑髮人。許氏是孕婦,也是不能送葬的。臨走時,許氏塞給杜梅一吊錢。三個妹妹年幼,她們只知懵懵懂懂跟着,一味的哭。
杠夫們都是有經驗的老人,杜梅按照他們的吩咐一一照辦,倒是沒有什麼錯漏。
棺木四平八穩地放入地穴中,作了多時的老天,終於忍不住,開始下雨了,淅淅瀝瀝。
“雨打棺材頭,輩輩出王侯!”正在填土的杜鍾突然興奮地高喊。
“雨淋新墳,騾馬成群;雨淋新土,輩輩出虎!”另一個杠夫也高唱起來。
送葬的人群騷動起來,俗話說,有錢難買下葬雨。這雨是天上之物,杜二金下葬,連老天都賞了瑞氣。這是同情這一家子孤兒寡母日後的艱難,還是杜家二房真的要出貴人了?
“怎麼就發財了?這都是什麼鬼話。好端端的,淋成個落湯雞,真晦氣!”周氏撣撣身上的雨水,恨恨地嘀咕。
待新墳壘起來,立住了碑。雨也停了,甚至有點陽光的影子出來晃了晃。除了周氏,眾人心中皆是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