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耗傳來
進了廚房,杜梅把鍋里的紅薯一個個拿到大盆里,燙得她直摸耳朵。
接着,杜梅揭開粥的鍋蓋,用很大的一個鐵勺用力兜底一攪,煮爛沉底的玉米碴子和糙米都浮在清湯寡水裏,她一碗接一碗,裝滿十六隻藍邊粗瓷大碗。
杜家吃飯開兩席,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男人桌上的紅薯多些。
當家人杜世城,今年五十五歲了,身體硬朗。他一坐下,在桌腿上磕了磕煙鍋子,這就意味着可以吃早飯了。
一大家子吃起飯來,差不多是動搶的。一碗照見人影的薄粥,在這臘月里,撒一泡尿就沒了。紅薯挨飢,卻又噎人。
大房杜大金夫婦和三個半大小子就跟沒喉嚨管似的,一下就塞進三個,盆里的紅薯立時去了一半。
二房杜二金出門挑淮水河去了,他大閨女杜梅不光顧着自己吃,眼睛還要盯着紅薯,時刻準備搶下一個給自己三個妹妹,目光偶爾還要關注下懷孕的母親。
三房杜三金夫婦和他們的一雙兒女對這些吃食似乎並不在意,吃的斯文,細嚼慢咽。
當杜梅第三次伸手拿的時候,大房周氏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就知道吃吃吃,豬養大了還可以殺了吃肉,你個丫頭片子吃這麼多管什麼用!”
“大伯母,你吃得比我們加起來都多。”杜梅的手上起了兩道紅杠杠,她忍痛回嘴道。
“好你個賠錢貨,敢頂嘴了,看我不撕爛了你。”周氏惱羞成怒,一時就要站起來撕扯杜梅。
“大嫂,孩子還小,自然是又餓又饞的,你若沒吃飽,我這半個讓給你。”許氏一早起來,心裏慌的很。也沒什麼胃口,一個紅薯還沒吃完。
“老二家的,你這是什麼話,我能和你一個大肚婆爭食嗎?要是老二挑河回來,你枕邊風一吹,他還不殺了我呀。”周氏最看不慣杜二金疼老婆,她自己男人杜大金是個粗胚,對她稍不滿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哪有什麼柔情小意的時候。
許氏臉一下子紅了,她生得極美,端莊嫻靜,縱使已經生了四個孩子,見周氏說話如此粗鄙,竟一時不知怎麼回話。
“哎呦,大嫂,你不吹枕頭風,你那三個兒是怎麼來的?”三房謝氏用塊月白色繡花的細棉帕子掩着嘴角,笑嘻嘻地說。
“你……”周氏想不到謝氏幫許氏說話,竟噎住了。
見她們說的話越來越難聽,孩子們還都在場。杜世城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撂,發出很大的一聲響。兩個媳婦一驚,立馬閉了嘴。
婆婆魏氏也開口罵道:“一群不省心的東西,飯都堵不上你們的嘴,看來晌午飯可以不用吃了!”
見當家的已經撂了碗,其他人不管吃好沒吃好,都迅速划拉完了自己碗裏的,站了起來。
“大金,你帶上栓兒柱兒樁兒,把牛車套上,今天天氣好,我叫上阿鍾,把地里麥子澆遍肥。”杜世城裝了一鍋煙,一邊吩咐,一邊抽了一口。
“好嘞。”杜大金正值壯年,有大把的力氣。他三個兒子,最小的也十五歲了,個個跟小牛犢子似的。
魏氏叫上二房的杜櫻杜桃準備去菜地摘菜,一大家子的飯食,光吃菜,就讓她這個管家婆愁死了。
三金送兒子杜傑去私塾,謝氏一甩帕子,帶着女兒杜杏搖搖地走了,她生得婀娜,穿着細布做的夾棉襦裙,風擺楊柳似的。
廚房裏,許氏見人都散了,站起身來收拾碗筷,家裏就數二房的女孩多,年紀又小,重活做不了,也就是煮飯洗碗,挖野菜割豬草。這些瑣碎的活,把每一天都排的滿滿當當。
“娘,你歇着,我們來收。”杜梅把身懷六甲的許氏按在凳子上,麻利地把一個個碗摞起來,四妹杜桂已經站在小板凳上在大鍋里洗碗。
“梅子,你且多忍耐幾日,待你爹回來就好了。”許氏摸着杜梅的手疼惜地說。
打在兒身疼在娘心,在這個男尊女卑社會裏,許氏因着生的都是女孩兒,在杜家活得謹小慎微,所幸杜二金待她們母女甚好,是一個大山般的依靠。
“娘,爹啥時候回來?”杜桂有點小興奮地轉頭問。
杜二金每次在外面做了活計回來,掙的錢交給父母,但都會偷偷買一點糖果糕點帶給女兒們。杜桂最小,所以她最期待。
“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左不過這幾日了。”許氏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兒。
母女三人正其樂融融,只聽得院門外有人喊:“世城,在不在家?”
聽着像是里正杜懷炳的聲音,杜梅趕忙去開門。
“族長,您來了。”許氏站在屋檐下,向杜懷炳屈膝福了福。
杜姓在杜家溝是大姓,輩分按金木水火土排,杜懷炳名字從火,杜世城名字從土,所以杜懷炳雖只比杜世城年長几歲,卻是叔叔輩,他既是族長也是里正。
“嗯。”杜懷炳應得潦草,他走得火急火燎的,在這臘月里,滿頭的汗珠子。
聽到聲音的杜世城丟下活計,從牛棚里迎了出來:“老叔,您咋一早來了?吃早飯了沒?”
“吃什麼飯!我有要緊事找你!”杜懷炳壓低了聲音,語氣很是焦急。
“來來來,堂屋裏坐。”杜世城看一家子老老小小站着不知所措,忙引杜懷炳進了屋。
杜懷炳回頭看着隆着肚子低眉順眼的許氏和牽着杜桂的杜梅,心裏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穩了穩神說:“二金家的,你身子重,該多歇歇。小梅子,快扶你娘回屋去吧。”
杜梅帶着三個妹妹,扶着許氏回了屋。
杜懷炳在堂屋坐定,魏氏泡了茶,大房和三房的兩夫妻隨後也到了。
“世城,二金出事了!”杜懷炳握着茶杯,聲音低沉地說。
這不啻是道晴天霹靂,震得屋裏的諸人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