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逆子,你這個逆子!”溫夫人跟在滿面凝重的溫九功身後,奔來瞧見屋內光景,忍不住掉下淚來,悲憤道,“枉你祖母如此疼愛你,你怎能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夫妻二人身後,是武當派掌門清讓道長,華山派掌門景上華,在正派武林素來德高望重,此外另有三五人跟隨,亦是江湖中俠名遠播之輩,此刻驟見此變,不免大感意外。

“九功本是相邀眾位前來相商抗魔大計,卻不想家門不幸,讓諸位見笑了。”溫九功長嘆一聲,雙膝跪地,落下淚來,“母親,孩兒終究是來遲一步。”

“溫莊主且莫悲傷,容貧道先去看看老太君情形。”清讓道長開口。

“不必了,老太君已經仙去。”荊揚眉眼結霜,冷冷攔住眾人。他對着溫恕開口,卻並沒有看他,反倒一步一步逼向溫九功,“阿恕,你可知你祖母為何肯心甘情願喝下那碗毒參茶?除去她告訴你的理由,更是因為她在擔心,若不如此,溫九功便會急不可耐地對毫無防備的你痛下毒手!”

清讓道長與景上華對視一眼,眼底皆有震驚,卻因着情勢未明,是以皆未說話。

“一派胡言!”溫夫人悲憤至極,怒指荊揚。

“阿恕,”荊揚卻根本不理會她,仍舊緊盯着溫九功對溫恕一字一句開口,“你祖母不要你替她報仇,不願你一生背負弒父殺母之罪名,但是,我卻不能讓她白白遭人所害,我定要溫九功血債血償!”

他說著,已迅疾無比的出手,那一劍之威,傾畢生之功力,傾畢生之愛憎。

勢不可擋。

溫九功卻根本不擋。

他張開雙臂,閉目,等待這致命一擊。

溫夫人大驚,“九功,你——”

話音未落,清讓道長和景上華,已經雙雙出手,一人阻住荊揚,一人拉着溫九功急退。

可是,荊揚那一劍,本就是絕無轉圜之劍,凜冽鼎盛的劍氣摧枯拉朽一般,仍是重創了毫不設防的溫九功。

“荊揚兄,何故如此,可是有什麼誤會?”景上華開口相問,華山派與藏劍山莊素來交好,景上華與溫老太君亦是多年故交,見此情景大惑不解。

荊揚冷笑,“誤會?這天下最大的誤會,便是都以為他溫九功是至仁至孝俠義無雙的當世豪傑,可惜他只不過是一個弒兄殺母忘恩負義的卑鄙小人!”

溫九功被劍氣所創,嘔出一口鮮血,卻仍掙扎着向荊揚道:“荊叔,您一生追隨母親,於我藏劍山莊亦有大功,是以您要動手,九功萬萬不敢抵抗,只是九功懇請您莫要聽信奸人所言,同室操戈,中了他們的奸計啊!”

荊揚冷笑,想起溫夫人方一進屋的言辭作態,嘲諷道:“奸人,你指的是誰?阿恕嗎?”

溫九功面色沉痛,語帶自責,“是我教子無方,才讓他被奸人所惑,犯下如此不可饒恕之大錯!”

荊揚怒極,“溫九功,你休要再惺惺作態,玩這一出賊喊捉賊的把戲!”

他說著,越過景上華,又要再度攻來。

溫九功仍是一副沉痛不已,全然不加反抗之態。

景上華和清讓道長對視一眼,只得又雙雙再度出手阻攔。

荊揚雖劍法絕世,又以命相搏,然則景上華和清讓道長卻也是當世高手,雖出手不似荊揚不留餘地,但畢竟以二敵一,也是不會讓荊揚傷到溫九功的。

蘇念池冷眼看着傷重不支倒地的溫九功,以及雖然含淚卻眼神冷漠的溫夫人,他們,是不是一早料准了景上華和清讓道長必會出手,所以才如此惺惺作態。

可是,可是……

她抬眼去看身邊那個沉默隱忍的身影,心止不住的為他酸澀疼痛着。

如此的算計,如此的構陷。

他們可曾有一刻,將他視作親人?

“夠了。”

是溫恕的聲音,打斷了荊揚與清讓道長、景上華三人無休止的纏鬥。

荊揚停下招式,看向這個他自小看着長大的孩子。

“祖母剛過世,我不希望她走得不安寧。一切恩怨,等到她身後事辦完再說。”

他的語氣很平靜。

可是他整個人彷彿被無垠的寂冷所籠罩。

沒有人有異議。

清讓道長聞言附和道:“正是,逝者為尊,該當讓溫老太君安心。”

以清讓道長之尊,既如是說了,溫九功即便還想再說再做什麼,也只能打住。

溫老太君的喪禮,辦得簡單而莊重。

溫九功夫婦本欲傾其所能,為溫老太君風光大葬。

溫恕卻阻止了。

他道祖母生性至簡,大肆操辦鋪張絕非她本意。

奇異的,他的話里自有一股讓人聽信的力量。

明明還是那個人。

可是彷彿,又有什麼是不一樣了。

溫夫人本不甘心,指着溫恕哭罵,“你這個逆子,害死了你祖母不說,現在連我們要盡心送她走好最後一程,你也要橫加阻撓,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其時廳堂前尚有外人在場,聞言皆是色變,溫靖急勸溫夫人,“母親莫不是傷心糊塗了,切不可再胡言亂語。”

溫晴亦是氣急道:“娘,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溫夫人怒極反笑,“好,好,你們都護着他,可是忘了你們爹爹的傷了?可是忘了我昨晚對你們說過的話了?”

溫晴小臉一白,跺腳道:“我不信,我一個字也不信!”

她說著,跑了出去。

溫夫人還欲再說,不經意間對上溫恕冷淡的眼,沒來由的一頓,終究是沒有再說下去。

蘇念池冷冷的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會引起多大的震動,或許,他們處心積慮,為的便是如此。

莫說他們意欲為溫老太君大辦喪事本就不安好心,便是出於本心,她也覺得,溫恕的做法才更加可取。

事以至孝,本應在生前,死後哀榮,不過過眼雲煙,做給旁人看和讓自己內疚心理得以釋放的意味更甚。於逝者,卻已毫無意義。

溫老太君的喪禮終究是按着溫恕的意思,由荊揚全權操持,辦得簡單,卻莊重肅穆。

所來悼念的賓客,幾乎聚集了整個正道武林的泰山北斗。

雖然沒有人明言,可是世上並沒有不透風的牆。

整個藏劍山莊都籠罩在一股不尋常的氛圍當中,世人所思、所暗自揣議的,莫不是溫老太君離世時,溫家內部那駭人聽聞的相互攻訐。

而這竊竊的私議,也終於在某一日,得到了證實。

廳堂之上,群豪濟濟。

溫九功面色凝重,緩緩開口:“眾位不辭辛勞,前來送家母最後一程,今日諸事已畢,溫某代表藏劍山莊上下,再度拜謝。今日請諸位齊聚於此,亦是想請諸位做一見證。溫門不幸,出逆子溫恕,勾結魔道,加害至親,犯滔天大罪。溫某不敢徇私護短,依溫門家規,欲誅此子於今日,以清藏家山莊聲譽,以全江湖正氣不墜。”

滿座嘩然。

而溫九功的聲音里,尚帶傷重未愈的虛弱,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不留任何轉圜——

“來人,將那逆子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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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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