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二回

懸崖上的小屋,每一個方寸都出自他的手。

曾經,他並不需要。

風餐露宿,早成習慣。

可是如今,並不一樣。

小屋常年空置,有人氣的時候,一年裏,也不過幾日。

可就僅只是為了這短短几日,他亦不惜耗費心力親自建造。

只因,他不願讓她吃苦受累。

屋外,聶無羨在夜色中練劍。

他的右手新創,出劍的速度並不如從前。

可是,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就算是他未傷之時,亦沒有把握能贏得了溫恕。

天色早已墨透,暴雨將來未來。

無星月,無明光,亦無指引。

只有風,呼嘯着,怒吼着,越過蕭肅長林,愈顯人間寂寥。

寂寥的,是這人間,還是人心?

聶無羨慢慢收劍入鞘,向小屋走去。

屋內,又是另一方天地。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似歲月綿長,似時光靜好。

有美人如玉,素手醅新酒。

有酒香翻騰,馥郁而濃烈。

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人的又豈會是酒,甚至與此中所候的絕色美人亦無相關,不過是成全了心底的一段痴罷了。

如若時光倒流,是不是還會選擇相遇?

如若時光停駐,是不是還會選擇相守?

聶無羨推開門的時候,向晚正在梳妝。

她自銅鏡中對着他,嫣然一笑。

滿室光亮,盡失顏色。

始知惑陽城、迷下蔡,非妄言也。

他靜靜看她,沒有動彈。

向晚緩緩起身,走向他,一雙眼睛,亮得發光,“明天,明天你一定可以的,殺了他。”

聶無羨突然抬手,狠狠的一記耳光。摑上了她如玉的面頰。

向晚毫無防備,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美麗的臉龐高高的腫了起來。

可是,她卻並沒有惱意,一絲也沒有。

她的眼睛依然亮得發光。

一股大力突然又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胸前一涼,衣襟已被粗暴的撕裂開來。

向晚眯着眼,面上神情似痛苦,似歡悅。

她什麼話也沒說,唇邊緩緩勾出一個笑,將自己雪白嬌嫩如鴿子一般的胸脯挺起,貼近。

小屋裏只剩下了*和喘息的聲音。

屋外,暴雨終於降下,勢若傾城。

雨聲掩蓋了一切。

雨聲包容了一切。

許久。

“若我明天死了,你可會為我掉一滴淚?”男人的聲音淡漠問着。

“不會,所以你也不會死。”女人的聲音中,純真與柔媚,脆弱與堅定,詭異而完美的混雜在一起,鉤織出一張網,一張與夜色融為一體讓人無法掙脫的網。

第二日天還未亮,聶無羨便起身離開。

凌冽的風,把天颳得一乾二淨,雲層無影無蹤,只有冷月如鉤,斜釘在天邊。

向晚親自服侍他盥洗穿衣,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他的背影一如他的人,孤寂,冷絕,永不回頭。

她嘆了口氣。

或許,這一次,他是真的回不來了。

短松之崗。

破曉時分。

聶無羨閉目等待,未出鞘的長劍握在受傷的右手中,依舊穩定,鋒銳,不容任何人小覷。

約定的時間已到。

溫恕並沒有來。

來的一名趕車路過的老農,“閣下可是在等一位溫公子?”

聶無羨睜眼,“正是。”

老農道:“他來不了啦,囑託我將此信交予公子。”

聶無羨接過,拆開。

溫恕的字一如他的人,筆鋒雖藏卻仍現驚飛逸勢,又蘊朗正開闊,廣博浩大之氣象。

寥寥數語,只言家中祖母沉痾未愈,須得趕回,故而讓他無需空等。並無半字提及他的傷,以及他並不想乘人之危之意。

聶無羨握信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他沒有回小屋。

知她已不會在。

而同一時間,溫晴問:“大哥,你確然不去赴聶無羨的約了嗎?”

溫恕道:“是。”

溫晴點點頭,“也好,那聶無羨劍法十分了得,若應了他,豈不是便宜了向晚。”

想到向晚,溫晴不由得又恨又氣,一顆真心錯付,自此總算見識江湖險惡,卻又不免難過,寧願自己不知,寧願自己誤會,寧願她有苦衷。

可是事實就在眼前,已是再明顯不過,想要自欺,想要為她開脫,都不可能。

而在溫晴心裏,依然當自己兄長是萬萬不敵聶無羨的,此去比試,無疑只有敗在他劍下,不得不放過向晚這一種結局。

善惡有報,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

所以,這樣的結局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蘇念池自然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卻也並不說話。

事實上,她的心緒紛雜,也並不能訴諸於人。

若溫恕不信向晚,仍當她是庄南漪,便不該如此輕易放過向晚。畢竟,她身系天水閣數百條人命,與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他放任向晚與聶無羨離開,那是不是因為他心裏已然信了向晚的話,對她的身份起疑。若真是那樣……

蘇念池臉色微變,不敢再想下去。

或許有天她會親自對他坦白,但現在絕不是好時機。

恰此時,溫恕策馬到她身邊,輕嘆道:“這一路你都不說話,可是還在氣我?”

蘇念池靜了片刻,開口:“不是,我只是在想,或許她說得很對,我並不是庄南漪,從前的事我全不記得,憑什麼又能斷定我是誰?”

溫恕嘆了口氣,“南漪,我說過,我如今放過向晚,並不代表日後會任她逍遙法外,你不肯信我?”

蘇念池仍是搖頭,慢慢轉眸看他,“我怎會不信你,我只是害怕,若我果真不是庄南漪,你我之間……”

她的眼中,是無法消散的憂思和鬱悒,是不容錯認的不舍和情意。

她看着他,羽扇長睫微微一顫,眸光亦跟着輕輕晃了下,那一句話,終是沒有再說下去。

若說他曾有過任何的想法,在這樣的她面前,也盡數消弭。

他的目光溫柔得彷彿怕傷到她,聲音卻很堅定,“縱使你不是庄南漪,亦是我心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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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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