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

夜,極靜極深。

烏雲滾滾而來,遮蔽了星月之光,似頃刻間便會有一場大雨。

房間裏,燃着一盞孤燈。

彷彿是這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然而這光亮,卻驅散不了人心的黑暗。

向晚笑語盈盈,“你可知真正的庄南漪,只要一食榛子便會全身出紅疹,嚴重時連氣都喘不上來。可這一路,我所帶的點心當中,每一樣,都暗中加了榛子粉,你可見她有事?”

她此話一出,便連溫晴都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看念池。

溫恕卻道:“南漪傷重之後,幾經藥物調理,體質改變也屬平常。”

向晚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一愣之後,轉眼看向蘇念池,慢慢開口道:“你可知真正的庄南漪,絕不可能讓我隨行,因為她打心底里嫉妒我。”

溫恕道:“從前過往,她已不記得,以致如今錯付真心。”

向晚冷笑,“錯付真心?呵呵,說得不錯,她便是錯付真心。只可惜不是對我,她可從來沒有對我付出過什麼真心——你想知道她的真心給了誰嗎?”

她的笑意一濃,眼波中帶上了些許惡毒神色,接着道:“便是你的親弟弟,溫靖。”

字字誅心。

向晚看了一眼面色沉靜的溫恕,依舊帶着那樣狡黠而惡毒的笑意,慢悠悠的繼續道:“自那一年溫夫人帶一雙兒女做客天水閣始,庄小姐的一顆真心便全錯付與了未來的小叔子。她曾親口向我哭訴,為何庄閣主要將她許配給平庸無能大公子,而不是樣樣出色的二公子。”

溫晴徹底驚住,連掙扎都忘記。

溫恕卻仍只是淡淡道:“你既說南漪與你關係不睦,私密心事又怎麼訴你知曉?”

向晚終於變色,失了一貫的從容,咬牙冷道:“你定要維護她是不是?卻可曾想過,如若她果真不是庄南漪,你該當如何?”

“又有何妨,只要她是她。”

“好,好,好極了,”向晚恨極,驀然走向蘇念池,“我便讓你看看清楚!”

溫恕原本不動聲色,是因方才與念池對視時已達成共識,端看向晚還有什麼后招。

可是此刻,卻如何肯讓她辱及念池。

他方欲動作,卻忽見念池看他的眼光當中全是制止意味,她着他微微搖頭。

他便強自按捺,沒有出手,眼中卻已有冷意。

向晚猶自不察,恨聲道:“真正的庄南漪,早在天水閣覆滅當日,便遭利劍穿胸而死。你以為你裝失憶,便可以冒名頂替?”

她說著,雙手揪起蘇念池的衣襟,用力一扯。

一片賽雪欺霜的肌膚便露了出來,襯着墨藍色兜衣,白得讓人眩目,不能逼視。

而那雪玉妝就的柔膩肌膚之上,卻散佈着大小不一,淡粉色的傷痕。最為刺目的,要數她的兜衣上沿,胸口位置,較深的那一處傷,又與其他傷處不同。便是如今,幾經細心養護,仍不難看出當日這一處傷口之深與險。

向晚不敢置信的鬆手,驚愕至極,連連後退,喃喃道:“難道你真是……難道你沒有死?不可能的……”

她自然聽說當日藏劍山莊所救的莊家遺孤,慘遭烈火焚身,全身幾無完好肌膚,甚至身上亦另有劍傷。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那會是庄南漪。

只因真正的庄南漪,原本就是在她眼前,被一劍貫胸,氣絕而亡。

然而此刻,竟是在同模同樣的位置,見此傷痕,實在由不得她不驚。

她錯愕驚亂之下,根本未及多想,復又撲上前去,欲扯開念池的衣服細看。

可是溫恕,卻如何肯容得她再如此欺侮自己心上之人,便是念池自己,也不肯再受此委屈。

向晚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的人已經摔出很遠。

她痛哼出聲,睜眼,卻發覺倒在地上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向家堡原本挾持着溫晴、庄南漪的四個護衛,也已倒在了地上,他們甚至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出來,他們也再也不會發出聲音。

向晚慢慢的將視線移向本因被縛,動彈不得,如今卻冷冷立着的蘇念池身上。

她的衣裳,已經重新攏好,她的面孔,依然傷痕纍纍,她的手上,隨意握着一把極短的匕首,寒光映着熱血,有種詭艷殘酷的美。

溫恕靜靜看她,沒有說話。

而蘇念池自然知他眼光,卻沒有看他。

她心中不快,是以並不想心慈手軟。

她冷冷看向向晚,“原來是你。”

向晚掙扎着起身,依舊努力維持姿儀不墜,“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蘇念池道:“你怎知劍傷位置?又怎能如此斷定庄南漪必死無疑?”

向晚與她對視,良久,放棄掙扎,坦然道:“是,只因這一劍便是當著我的面刺入的,真正的庄南漪亦是在我眼前斷氣的——所以,你究竟是誰?”

蘇念池道:“我是誰?我不過是從火窟中走出來的厲鬼罷了,命不該絕就為了今日,讓血債血償。”

向晚一驚,下意識的往溫恕身邊躲去,“溫世兄,她絕不是庄南漪,庄南漪早死了!”

眼見溫恕無動於衷,向晚急道:“庄南漪的武功連我都不如,若有她這般厲害的身手和這麼狠的心,當日我怎能傷得了她?”

蘇念池並不怕她這一套說辭,想溫恕亦是藏拙多年,要讓他以為庄南漪亦是如此,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並不忌諱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真正的本事。

只是事已至此,她卻也知,要想讓溫恕絲毫沒有想法,不起一絲懷疑,亦是不可能的。

溫恕道:“不管她是不是南漪,我只知道一個事實,天水閣的滅門,確與你脫不了干係。”

溫晴此刻早已徹底呆住,雖已不再受制於人,卻仍是一動都不會動,連話都不會說了。

蘇念池心中一頓,她絕不能在此刻便暴露身份。

她的眼中已起殺意,看着向晚,問:“除了你還有誰?單憑向家堡還沒有這個能耐。”

向晚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殺了我,你便永遠都不知道。”

蘇念池亦是微笑,“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忘了還有‘天一生水卷’,為著東周王陵的寶藏,總會有人找上我,到時,我自然就知道了。”

向晚面色一變。

而蘇念池忽然出手,蓄力一送,手中匕首直往向晚胸口而去,對準的,正是她自己當日受劍的位置。

溫恕下意識的抬手欲阻,他本也可以攔住,卻終於還是放下,沒有任何動作。

他靜靜看着蘇念池,靜靜看着她即將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沒有動作。

向晚還來不及恐懼,匕首已至眼前,然而更快的,卻是破空而來的一劍,蘊着不可思議的力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精準,竟在千鈞一髮之際,直逼蘇念池面門而來。

蘇念池大驚,本能的旋身急退。

而那勢不可擋的一劍亦沒有再追纏上來,在最輝煌的時刻,戛然止住。

溫恕的劍,正中來人持劍的右臂。

那是一個白衣勝雪,容色冷淡的劍客,他的右臂已然血流如注,手中的劍卻依然穩定,鋒利,蓄勢待發。

溫恕收劍,眼神有些複雜,“你本可以避開。”

白衣劍客道:“你本可以要我的命。”

蘇念池幾乎是立刻便知道了這人是誰。

十無公子。

聶無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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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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