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月夜
此時，奶奶和那妖魔已經跳上小船，兩人飛速地沿着金鎏河往美食街方向駛去。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夜晚的金鎏河十分寧靜，河岸兩側有着星星點點的房屋，散亂排列的窗里跳躍着紅紅橙橙的燈火。視野再往遠處看，秋海市市區的高樓大廈上閃耀着變換的霓虹，立交大橋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的燈光匯聚成了一條璀璨的光龍:城市的繁華似近又遠，讓人感覺既親切又陌生。
“這沿岸風景真美啊。”就連玩偶殿下都不禁被此刻的景色吸引，他看了看風景，又看了看我，“這船開到目的地還要一會兒。你可以在這個時候思考一下你要不要這麼做。”
我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奶奶拄着雨傘坐在船頭，手支着下巴看着遠處的光影，似在思考着什麼。
飄在船的上空，我靜靜地看着她，內心異常地平靜。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並不在意玩偶殿下的惡意。
但是，奶奶，我的親人，黑圍巾和唯，貓叔他們，藍小姐，小潔……這許許多多人的生死安危確實是我不得不考慮的。
如果搶回我的身體真的毫無希望的話，我便犧牲這片刻的性命，去換回這些人的生存，去換回這個世界的安全，那又如何？
似乎是很划算的交易。
但是，我真的不想被自己的家人親手殺死。
這太殘酷了。對我是如此，對奶奶來說更是如此。
我嘲諷過奶奶的那把“劍傘”無數次，我從不認為這麼短小的三寸劍鋒能傷到兇狠的歹徒。但今天卻有人提議，要奶奶用這傘上的三寸鋒刃來殺我。
我是否能夠挺起自己的胸膛對準這劍鋒，坦然讓它刺入我的心臟？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望着滾滾江水和蒼穹彎月，我突然希望時光在這一瞬間停止，讓這些美好的景色永遠存在。
但是這一切怎麼可能呢？
江流婉轉，芳甸幽幽，花林月照，青空流霜。
此刻的一切太美，美得如同《春江花月夜》裏的一切，也悲涼得如同詩中的離人。
可憐人註定了一去不復返。
客觀事物的發展不會隨着我的主觀意願而轉移，正如東宗驅鬼人費盡了心力，卻還是無法阻攔這妖魔。
我竭盡了自己的所能，最終還是只能像鬼一樣飄在這星空之下，江流之上，無言地看着我的奶奶坐在船頭，看江風吹拂她微卷的柔軟的長發。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我突然輕輕念出這詩句。
願這世界美好的一切你都能享受。
望我能把這宇宙最美好的東西都留下來給你們。
我毅然轉身，看向玩偶殿下。
“我可以的。”我微微一笑，“在適當的時候，我可以配合你，向我的奶奶傳遞那個決定性的信息。”
說完這話，我用力握緊了拳頭。
“我會堅定地告訴我奶奶，為了這個世界我願意犧牲，讓她揮劍殺死我。”
見我答應，玩偶殿下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隨即回以同樣的微笑。
“沒想到你居然答應了。為了他人捨生忘死——你居然能達到這種境界。”玩偶殿下飄到我身邊，朝我伸出了手，“那我們就儘快開始吧。現在你的奶奶獨自坐在船頭，那妖魔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正是最合適的傳遞信息的時候。”
我點點頭，雖知道這傢伙不是好人，他給我幫助也絕非好意，但偏偏我還非得答應不可。
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我朝玩偶殿下伸出手。然而就在我要碰到他指尖的那一刻，奶奶卻突然從船頭上站了起來。
只見她扶着船頭，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江水喊道。
“小尋你快看，那江面上浮着什麼東西？”
只見遠處的金鎏河河面上，飄着無數的純白的花瓣：巨量的白百合花從金鎏河的上游飄來，簡直就像一片花海一樣。
為什麼此刻在金鎏河上，會飄來這麼多的白百合花？
奶奶在船頭彎下腰，撈起了兩朵白花，低頭聞了聞，遞到了那妖魔的面前。
“小尋你看，這是白百合，還有香味呢。”
那妖魔原本正在撐船，看奶奶把花遞到他的面前，他便隨手接了過來。
“大約是剛過了寒衣節，有些人通過扔這些花來替死者祈福吧。”那妖魔聞了一下那花，又隨手扔進了江水裏。
原本我和玩偶殿下正準備嘗試對奶奶說話，可是現在她走到了那妖魔身邊，我們便不得不暫時放棄，靜待奶奶離那妖魔遠點。
無奈的是，奶奶一說起話來就停不了的樣子，她時而撥弄江水，時而撈起江中漂浮的花朵和那妖魔比劃着玩耍，沒有一刻消停。
看她這個樣子，我們都是干著急，卻沒有太多的辦法。就在這着急的當口，船已經開到了美食街附近了。
那妖魔拉着奶奶，找了一個偏僻的地方棄舟登岸。遠處美食街那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而那妖魔滿心都是那把再臨劍，無暇看四周的風景，只不住地催促奶奶帶他去昨晚去過的地方。
“昨晚我們也是晚上來的……小尋你都記不太清路線的話，我就更加滿腦子都是漿糊了。”面對妖魔的催促，奶奶卻不着急，只見她一邊答應着，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口罩遞給那妖魔。
“小尋你現在的臉很特別，以防萬一還是把面容遮上吧。”
現在那妖魔展現的還是隱相面具變出來的惹眼的犯人的面容，若是頂着這張臉在城裏穿梭，很容易就會引起路人的注意。只不過，這並不在妖魔在意的範圍之內。
“無妨。你儘快帶我去目的地即可。”
“哦，你不怕嗎？”奶奶眨巴眨巴眼睛，微微一笑。我以為她會勸阻那妖魔這麼做有多危險，可沒想到奶奶卻吐了吐舌頭說。
“小尋你不戴也可以，不過你臉上發痘了，好像不太好看哦。”
“什麼？”那妖魔微微吃驚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下巴上果然冒出了一顆青春痘。不僅如此，在他左邊嘴角也隱隱有冒痘的跡象。
我的身體是那種只要一吃荔枝就會長痘的體質，這本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沒想到那妖魔卻對此勃然大怒。
“可惡，人類的身體就是這點不好……如此骯髒……如此容易出問題……”
“你說什麼？”奶奶沒有反應過來，只傻傻地追問。
“沒事！”那妖魔冷冷地扯過口罩，打開了戴在臉上。
就這樣，奶奶領着一個戴口罩的妖魔，翩然穿梭於大街小巷。看見奶奶依舊沒有發現我的身體已經被侵佔，依舊和那妖魔如此親近，我和玩偶殿下都是暗暗心焦，可是偏偏我們又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