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夢

第二十九章 夢

江小煙醒來時他並不在屋裏,揉揉酸澀的眼,撐着坐起身。而此刻的柳南風,陪同岑福站在法醫室門外,按流程,屍檢時為保公正,需要有家屬或家屬委託的醫療律師、醫生在場,岑家管家原已找好岑家的家庭醫生,但柳南風決定跟着進去。

岑子諾的屍體在生前因過敏物質遍佈全身,有撓痕的地方發紅潰爛,而今天也變成淤血色。昨日從醫院出來時他看過一眼,今日加之屍斑,他甚至無法分辨出哪一塊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嬌嫩皮膚。

屍檢現場,柳南風攥着拳,縱使眼前再瘡痍,都比不過7年前那場大火。說來,他為什麼活了下來?

沒有結束,柳南風已從驗屍室離開,留下醫生。休息間裏,岑福倚靠着牆壁,喪失獨女之痛,白髮人送黑髮人,多少人能理解,多少人能放下?柳南風在岑福身旁坐下,猶豫兩分,還是決定拉起他因常年掌勺的粗厚大手,岑福也伸來左手拍拍柳南風的手背。

“福伯,您要是不嫌棄,以後讓我當您的乾兒子。”柳南風在黎明時分思慮萬分,還是決定這麼說,畢竟岑子諾是因為江小煙才離世,如今50歲的岑福,若再要一個孩子,怕是岑夫人心有餘而力不足,聽說當初岑子諾也是用醫療技術培育在母體內的,眼前的終將過去,可將來沒人養老送終……

“南風,你不知道,子諾從小就喜歡你,離開前一晚才偷偷和我說的,還鬧騰着要把你身邊的女孩子都趕跑,還說大學畢業就要嫁給你,你如今為子諾的事忙上忙下,還這樣有心安慰福伯,讓福伯真是不知說什麼好。”

岑福的話讓柳南風思緒遙遠,想起當年一些往事。

7年前,是柳南風人生最黑暗的時光,終日戴着白面具將自己鎖在三層窗帘的暗房裏,窗帘從未拉開過,他如此恐懼,恐懼看到猶如火光般的炙熱陽光。將自己鎖住的那一年裏,他病過三次,傷口發炎導致發燒一次,因為眩暈暈倒在浴室一次,最後一次,是聽到玻璃被砸碎前去查看時拉開窗帘的一剎那受刺激暈倒。

“嘭”落地窗整一塊碎裂崩壞,震耳發聵的聲音來自一個手執磚塊的12歲女孩,那是當年的岑子諾。

那一次暈倒,夢中不再是濃煙與火光。他夢到了他的少年,夢到自己化身一條自在的小魚在清涼的河水裏游泳,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暢快淋漓,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在河道里游泳,可他最後鑽到漆黑深處,迷失了方向,漸漸也失去了力氣,他想他將要隨波逐流變成一葉扁舟自此離開世界了。

“大哥哥,大哥哥。”她是誰?夢裏的那個聲音,那雙眼睛,那張小臉,還有,那個吻……

在夢裏,柳南風一直想要看清那模糊的臉,可是他聽到有人喊他,他聽到那個女孩的話。

她說“大哥哥,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放棄。”

“南風哥哥,南風哥哥……你終於醒了!”岑子諾大聲哭着搖晃他的手臂,柳南風的眼裏闖進一張小小的臉,他以為,他還在夢裏。

“南風,你醒了。”母親汪瀟坐在床邊,拍拍岑子諾的肩說,“子諾把你的窗砸壞了,說是想看你一眼,現在還好嗎?子諾,去叫醫生。”岑子諾朝他做了很多個鬼臉,屁顛顛地跑出門去。

那最是黑暗的一年裏,柳南風從未掉過一滴眼淚,可是那一次,不知為何,他第一次哭了,眼淚從眼角滑下,在面具下暈濕,又流入雜亂的長發中。

母親汪瀟當時走去拉開窗帘,那是陽光,冬日的暖陽。他側着頭,微微眯起眼,稍微適應以後從被子中伸出手,陽光照在他的手心,一切都顯得美妙而柔和。

“南風哥哥,南風哥哥,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岑子諾的聲音吵鬧,可當時的柳南風,正是因為這些吵鬧的聲音,才感受到手心微微發暖。

“大哥哥,一定要等我喔!”那個聲音,乾淨又堅定,等她什麼呢?她最後又去找他了嗎?沒有找到他會不會失落呢?

“南風,還有很多人在等着你。”汪瀟拉着他的手,母親的手,比陽光還要溫暖。有人在等着他嗎?

“南風哥哥,南風哥哥……”

岑子諾的聲音,7年過去也不絕於耳,她手裏的那塊磚,砸開了他與世界的第一層隔膜,他也是才想起,原來隔膜這樣抽象於人類關係間的東西,竟然只需要一塊磚頭。

驗屍室的長廊前,是一名年過半百一夜白頭的半老父親,還有一名隱瞞事實心懷愧疚的年輕人。亡者總是一定程度上促進親屬間的關係,因為亡者讓親屬間明白彼此之間還存有聯繫,最真摯的情感聯繫。

柳南風將岑福送到醫院,岑夫人慕容湘還因為女兒離世這件事躺在醫院裏,終日茶飯不思,以淚洗面,岑福這個男人,撐起一個家。都說男人是家裏的頂樑柱,柳南風也算得上第一次親身體會,畢竟自己的母親相較其他女人更強勢,還有爺爺支撐起整個柳公館的名望。

此刻眼前半百喪女的夫婦,不是什麼岑江酒店的董事岑福,不是什麼慕容家當年叱吒歌壇的天後慕容湘,他們只是普通人,只是會痛苦,會落淚的普通人。

如果人生是一片苦海,岑福與慕容湘,是否是相互造船擺渡之人?

柳南風此刻還不知道答案,他忽然有些想念江小煙,這句話出自江小煙之口,她的理解是不是會更深刻一些。

筆直而遙遙的路途上,柳南風瞥一眼簡辰打來的電話,轉往輔路停下車打開雙閃接聽電話。簡辰起初從騰飛路小區監控開始調查,但是工作人員告訴他前段時間監控一直時好時壞,調查難度不一般,在監控上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從黑道上買來的消息表示,的確有人在售賣與毒品貿易有關的一種能令普通人過敏的物品,黑道上被稱作“癢樂多”,是吸食毒品時的“佐料”。

聽說是扯上黑道,柳南風建議簡辰將重心放在監控視頻和岑子諾的關係上,簡辰答應下來,猶豫間又問一句“小愛還好嗎?”,柳南風抓緊方向盤,目視前方。

“嗯,還好,對了,一個星期後我要去一趟華盛頓,把出差的時間調一下。”柳南風啟動車子,簡辰聽到柳南風的回答,心中有些苦澀,又有些欣慰,能將江小煙當做簡愛,那是他苟活這些年最值得慶幸的事。

“你回來了。”江小煙正從廚房端出熱菜,柳南風摘下面具在她臉頰上親了親。

“打開門我就餓了,今天一整天就早上吃了些你昨晚做的飯菜,今晚做了什麼好吃的?”柳南風將面具放置好,邊走進廚房洗手邊問她,江小煙如數家珍地掰扯着小手指。

“東坡肉,龍井蝦仁,蛤蜊黃魚羹,還有拔絲蜜桔,蜜汁灌藕,你昨晚都沒睡,最近又一直感冒,我沒煮熱氣的,還可以切了些大白蘿蔔煲羹。”柳南風盛滿滿一碗飯,江小煙還沒落坐米飯都快見底了。說實話,喜歡做菜的人都希望自己做的飯菜有人吃得倍兒香,像柳南風這樣的大胃王就更是給她面子。

江小煙坐他對面,撐着臉看他,嘴角揚着,一臉驕傲的幸福樣兒,柳南風要盛第二碗時江小煙已經站起身來拿走他的碗進廚房盛飯。

“你再不吃我就吃完了。”柳南風扒拉着飯菜,江小煙給他夾兩根青菜,才抿幾粒飯。

“平時吃的可不比我少,今天是怎麼了?”柳南風聳聳肩,這兩天的確累着了,外加感冒,回來路上就發覺有些低燒。江小煙放下筷子,柳南風就更是覺得她不對勁。

“我今天,試着做了一下蓮花清糕。然後還修補了籠屜上摔壞的龍身,你不是說那個伯伯的女兒不在世了嗎,我就想着他們可能吃不下什麼飯菜,想說……明天你給他們帶過去。”江小煙的心意着實讓柳南風有些詫異,原來她今晚支支吾吾是也想為福伯做些什麼嗎?江小煙,如果沒有出現那場車禍,你該是個多好的女人。

“好啊,明天你順便熬些補湯,福伯的夫人一直沒吃飯,今天又哭暈過去一次,很難過,不懂明天帶過去他們會不會喜歡。”江小煙有些忐忑,她也很是害怕呢,這柳南風一說,她就更緊張了,能做出那樣好吃的蓮花清糕一定是做菜功力不凡的老師傅,她的飯菜送去,會不會丟了柳南風的臉?

“啊,還是算了,我還是很沒有勇氣,要是他們不吃我的呢?要是我哪步出了差錯不就很丟人嗎?”柳南風挑眉勾唇,原來她是怕丟他的人。

“那天那兩道補血的菜就是福伯教的,很簡單的菜品,福伯又不是什麼不食煙火的廚神,何況我對你有信心。”江小煙眼裏的兩道討好光芒,看得柳南風一身雞皮疙瘩,這傢伙,肯定又有小算盤。

“柳南風,你怎麼這麼好,第一次誇我呢!”柳南風抬起頭,又是那兩道從她眼裏發出的異樣光芒,明明平時兩人互損得不要不要的,不過,他似乎真的是第一次誇她。

因為這句話,江小煙晚上抱着他睡得很熟,柳南風背着她爬起床吃下退燒藥,才看着她的小臉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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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裁大大小小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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