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江小煙聽着“滴”響,以為是柳南風回來,卻實在沒想到是顧桔。
“他呢?”江小煙赤着腳呆愣站在沙發旁,顧桔抿抿唇。
“先生有急事回公司了,這是他今晚給您做的,還有這個,應該也是先生給您留的。”江小煙還有些沮喪,端着保溫袋放餐桌上,木雕龍身的籠屜再精美她也沒了食慾。
“麻煩你了,幫我和他說一聲,讓他早點休息。”顧桔點頭離開,江小煙坐餐桌旁,看着深藍色方格保溫盒,心下動容,他該不會是趁着宴會時間做的?打開一看,還很熱,是牛骨湯?還有四紅粥?柳南風做來給她補血的嗎?
江小煙又打開古式籠屜,手間一頓,蓋子摔落在地板上,鏤空木雕龍身,摔斷了龍頭。
蓮花狀的蓮花清糕,是小時母親做得最好吃的糕點。江小煙的手微微有些顫抖,拿起一塊蓮花清糕在唇邊輕抿,入口即融,帶着蓮花清香和淡淡的回甘,和小時候的味道一模一樣。
不知何時,江小煙落下淚來。她曾經嘗試着做過那麼多次,從來沒有過小時的味道,這是柳南風去哪得到的?這籠屜,應該很名貴,他是在意過她喜歡吃這糕點的嗎?
“媽媽……”江小煙蹲坐在地板上,眼淚不顧一切地落着,十年前母親的背影又清晰重現在她腦海里,那是最後一面,瘦削而臉色發黑的母親與她的最後一面。她早就知道,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可她終究是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面對母親的死亡!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深夜,幽黑墓園,柳南風靠坐在一塊冰冷生硬的石碑旁,抬手想要摘下面具,手間微頓,又緩緩放下手,從口袋裏掏出煙和打火機。
“很久沒有來看你了,不是不想你,只是沒臉見你。”微弱的火光在夏風中搖曳,打火機“嘡”地一聲,響徹靜默的墓園。
“這麼多年,總是戴着面具欺騙自己,有些累了。”煙頭的紅色光亮,被深吸着緩緩靠近他薄涼的唇。黑暗中,煙圈被風吹散,猶像柳南風此刻在黑暗中飄蕩的心。
“現在我似乎有些不習慣戴面具,你說我是不是很對不起你,也很對不起文初。咳咳……”
“我閑下來的時候總想着自己當初是不是作孽了,才讓你躺在這個漆黑冰冷的棺冢里,文初會不會也是因為我才躺在陰暗清冷的病床上,你說呢?你想事情一直很樂觀,一定不會同意我的說法吧!”手指捻滅煙頭,柳南風又掏出煙和打火機,繼續咳嗽兩聲。
“如果硬要給一個理由,那就是她沒有救文初,而我柳南風沒有救你,她何嘗不是另一個我,將她關在那間房裏,又何嘗不是將自己關在那裏。”柳南風又深吸一口煙,凝着紅色煙頭,愣怔出神。
“以前我對煙過敏,因為你和柳東雲我才學會吸煙,一直到現在,7年。人生有多少個7年呢?像你一樣,18歲的你,有幾個7年呢?說到18歲,子諾也18歲了,不過她還會長大變老,不如你,我們都不如你,永遠作為18歲存在。咳咳……”
清晨,一身風露寒霜的柳南風推開門,只見江小煙蜷縮在米色沙發上,懷裏抱着羊絨抱枕,長發恣意散亂着。
餐桌上是他昨晚給她做的補血粥湯和龍頭龍身斷裂的籠屜,籠屜中的蓮花清糕沒有剩下一塊,可他做的粥和湯卻絲毫未動。
柳南風撫了撫自己發燙的額,吸一口涼氣,回卧室洗澡。江小煙在夢中聽到家鄉河流的水聲,掙扎着醒來,玄關處柳南風微帶塵土的的皮鞋扎入她的眼。他回來了?
尋着水聲,江小煙抬手敲敲浴室門。
“你回來了嗎?”江小煙問他,浴室內沒人回應,江小煙又敲了三次,還是沒人回應。江小煙有些急,想來他平時洗澡不上鎖,直接擰了門進去。
柳南風,躺浴缸里睡著了?
“柳南風?柳南風?”江小煙蹲在浴缸邊,關上溢滿的水,柳南風不做反應,江小煙伸手貼了貼他的額,發燒得很厲害,他昨晚去哪了?
“柳南風,柳南風……”江小煙又喊了幾遍,柳南風還是沒什麼反應,江小煙沒辦法,只好想着辦法把他從浴缸里抱出來。放干水,紅着臉給柳南風裹了條浴巾,剛想要抱着他起身,接着就被他用力抱進懷裏,江小煙心臟一頓,甚至忘了反應。
“我自己起來。”柳南風聲音嘶啞,扶着浴缸攬着她起身。
“有些暈。”他又說,江小煙立馬扶住他,他的身子此刻燙得嚇人。
“我去給你拿葯,做早餐,你好好休息。”拿着毛巾給他擦乾身子蓋好被子,柳南風閉着眼,淡淡應一聲。
江小煙忙着小跑起來,柳南風微睜着眼睛看她嬌小的背影,她沒有穿鞋,彷彿是個沒長大的頑皮孩子。
“柳南風,吃藥。”江小煙輕抿一口熱水,見他沒反應,急忙放下水和葯。
“柳南風?”江小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往他身後墊上枕頭,拿來水和葯,小心喂下。
“好苦。”柳南風整張臉皺起來,江小煙輕笑,這退燒片明明只有一些藥味,說來,好像是柳南風第一次生病吃藥,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她。
“好苦。”柳南風含糊不清地說著,轉身就吐了一地,江小煙凝着眉頭,扶着他給他拍背。
“好了好了,不吃了,我去給你做早飯。”江小煙想起身,柳南風又是伸手抱住她。
“別走,給我抱一會兒。”柳南風的語氣有些楚楚可憐,江小煙揉他的發,在他臉頰吻了吻。病人總會因為身體脆弱導致神經的脆弱,很容易依賴上一個人,就好像江小煙在醫院時一直依賴柳南風那樣。
“好了好了,我煮了粥立刻過來好嗎?再喝半杯熱水。”江小煙鬆開柳南風,柳南風又咳嗽兩聲,嘴唇發白。
在廚房忙碌地煮了粥,江小煙又找來膠囊,把裏邊的葯倒出,裝進搗碎的退燒藥。
“柳南風,我保證葯一點不苦,起來吃藥好不好?”柳南風看一眼她用筷子夾起膠囊丸,在蜂蜜里裹了一層。
柳南風順利吃下藥,江小煙算是放下半顆心,待他睡了會兒又給他喂下肉沫粥。
“昨晚我煮的東西不好吃嗎?”柳南風看着她細心吹勺子裏的熱粥,江小煙坐在床邊,吹吹勺子裏冒着熱氣的肉粥,喂到柳南風嘴邊。
“昨晚我吃得很飽了,我都試了幾口,很好吃。”江小煙撒了謊,又給他喂幾口。柳南風想到她吃乾淨的蓮花清糕,心中有疑惑,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抬手握住她的手。
“怎麼了?”江小煙佯裝笑意,柳南風卻又搖搖頭。
“喜歡吃的話,再給你帶。”江小煙一怔,他說的是蓮花清糕?昨晚她坐地上邊哭邊吃完,要是他看到她的樣子,一定又會嘲笑她。
“柳南風,昨晚你怎麼想到要給我熬補血的湯和粥呀?”江小煙一幅嬉笑模樣,就見柳南風臉上微紅,也不知是因為發燒還是其他原因。
“我給我媽熬的,顧秘書不知道才說是拿給你的。”柳南風眼神有些躲閃,江小煙眼泛笑意,盛一大勺粥塞他嘴裏。
“這時候不是該說說好話討好我嗎?也不怕我做菜咸死你,哼!”
“我死了以後就沒人給你送吃的,然後你就在這間屋子裏長出蛆蛆。”
“你要是死了我就拿你的指紋開門離開這裏,然後拿你的銀行卡取一行李箱的錢出去逍遙去。”
“細思極恐!我還是好好活着。”
柳南風漱口后睡下,江小煙擰來冷毛巾,輕擦着他額上的細汗。柳南風熟睡的樣子時常不安,眉頭皺着,身體繃著,很少轉動,除了睡前背對她以外。凝了許久,一段稍顯沉悶的鋼琴鈴聲響起,江小煙一直記得柳南風說過,這是他自己寫的曲,在網絡上可以搜索到,只是江小煙一直沒有機會上網。
是秘書部打來的電話?江小煙看一眼手機屏幕,又看一眼床上的柳南風,猶豫間電話停下,江小煙也放下心,可剛想將手機放下,手機又響起。
“你好。”電話另一頭的高秘書一頓,又確定一次號碼,明筱媛站在高秘書對面,面色焦急。昨晚她給柳南風打了幾次電話,柳南風一直沒有開機,早晨剛打通就被柳南風掛斷,不放心地來公司找他。
“你好,我找柳南風,柳總。請問您是哪位?”江小煙坐在床邊,抬手給柳南風額上的冷毛巾換面。
“喔,我想找一下顧秘書或者,簡辰。”說出簡辰這兩個字時江小煙還心有餘悸,此時,高秘書又看向明筱媛,明筱媛示意她繼續。
“簡特助出差沒有回來,顧秘書還在做調研。今天有比較重要的文件需要柳總簽名,想請問他在哪。”沒有徵兆,柳南風的手握住她的手,江小煙有些不知所措。
“那,那個,柳南風你要不要親自和她解釋一下?”江小煙雖是低聲說話,但高秘書還是聽得很清晰,不過明筱媛並沒有聽到。
“你說就好。”柳南風側了個身抱她,額上的毛巾滑下,江小煙心裏還有些緊張,她總認為自己是個隱形的存在,不該為人所知。
“那,那個,柳,柳南風,啊,不對,柳,柳總他身體不舒服,今天不去公司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我可以幫你轉達。”高秘書聽着女人磕巴的話,又聽到男人的低笑,心中暗忖兩人關係匪淺,要是讓明筱媛知道……高秘書剛想說下一句話,電話就被明筱媛搶去。
“我找南風哥。”明筱媛直說,江小煙聽着頗有些霸道的語氣有些無奈。
“他今天不舒服,可以讓他好好休息一天嗎!”江小煙掛斷電話,瞪一眼還在挑眉勾唇的柳南風,手機直拍他胸口上。
“你的好妹妹叫你南風哥呢!”江小煙氣鼓鼓地離開,到客廳放電影看,柳南風還在房裏低聲笑着,不時咳嗽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