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大局未定
和前頭數次的談話一樣,鄧藻良悶葫蘆的性子,你也奢望不了他能說出摘星星摘月亮的情話來,他那麼潔凈的一個人,所有的主意和想法都團聚在心口盤繞,不到萬全絕不宣之於口,因此註定就比旁人落了下乘。
要他承認一句喜歡多難啊,什麼安慰的話到了嘴邊都能咽下去,最後也僅是乾巴巴地一句“二小姐請保重”來收尾,所有的心意都包含在這句話里,從來就沒人能懂得。
呂嫦雲背着他,滿頭的青絲自後背洋洋灑下,只敷衍般地點點頭;
她自知她的情況不太好,可見是保重不了了。
若是呂嫦雲這會兒能稍稍回一下頭,說不定就能看見了——她素來敬重的鄧夫子眉宇間似有一抹哀傷,掩不住的哀傷。
雖然也只是一會會,而後很快便隱去不見,再無蹤跡可尋。
太后說話不留德,但有句話說的沒錯,皇帝就沒有個皇帝的樣子,做太子依附她時無不妥帖,日日做小伏低地巴着她,結果皇位剛坐穩就大刀闊斧地清理內閣,眾人於驤國時在他的鐵腕之下尚且不敢置聲,可如今皇帝的手腕早已不同往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不順心就要拿人來開發,且一人遭殃全家不留,哪怕是株連之禍也沒見有株這麼多的,真是一點活路都不留了。
看看他做的都叫什麼事兒,次次都讓人心寒。
帝王之道在於制衡,公孫嘉奧早前試過,用成國公制約侯府,可惜洛震燁不頂用,沒能按他設想的撐滿三年,既然如此,那他似乎也不必故作仁慈,從徹侯再到大皇子,反心已露的人到時候都得抽空斷上一斷,弟弟和兒子有特權,怎麼都要留下一命來,別人就沒這待遇了,究竟是頭頸分離還是腰間分離都隨便,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雷霆之威是可怕,可事兒做絕了大家都不舒坦,徹侯是撿回一條命了,但之後能得皇帝赦免的人實在有限,朝野震蕩何其壯觀,不是推一個名義上的寵妃出來就能平息的。
何況貴妃自己不同意,聖上又一意孤行,這事誰出來勸都不好使。
沒看見最該說話的禮部尚書都沒站出來嗎,知道說的不好可能就要被砍頭,那就乖乖閉嘴吧。
朝臣都成了啞巴,倒是後宮的枕頭風偶爾還在吹,頤夫人口才不好,那些個話也不知是跟誰學的,一說就挺管用,至少用她的口吻和語氣吹進公孫嘉奧的耳朵里能讓他聽進去,也是目前為止唯一能讓他聽進去的,先前皇帝的心情還很複雜,到後來就有點賭氣的意味,就算外頭一千個人跳出來反對,這會兒只要有一個認同的聲音給他聽見,對他而言就是成功了。
算算年紀,公孫嘉奧真不年輕了,三十塊四十的人,沒想到還有這種熱血上頭的時候,就跟書里說的那樣,喜歡的毫無道理,想到就要做到,如今一概都緊着他高興最要緊。
他能摒棄物議,許給自己的女人那樣崇高的位置,光是這點就比那縮頭王-八(豫王)來的強。
封后一事人人都在觀望,公孫嘉奧也沒叫他們失望,久等有什麼等頭,他在含涼殿坐定幾日,不多時就下了道諭旨,一連串華麗又空洞的辭藻堆砌了滿面黃布,什麼追封忠勇公為護國公,並重立將軍府邸,賜御匾以示恩眷,凡是能追封的都封了,怎麼往臉上貼金怎麼來。
想是知道呂嫦雲身份尷尬,貴妃往上的名額滿員了,兩位夫人都沒什麼大錯,一下子廢一個怕是不好交代,人在高位,腳卻踩不到地上不是個好兆頭,傅寶音那日說的淺顯,但不是沒有道理,名位不正作什麼都差一口氣,得先給她呂家正名了,過了一年半載的,后位自然水到渠成,看外頭那些人還有什麼話說。
公孫嘉奧一心想抬舉喜歡的女人,自然只聽了好的,其餘也只聽進去了一星半點,聊勝於無。
那些不好的顧慮,還有那樣顯見的隱患都不重要了,皇帝自覺年富力強,解決起來費時費力些也無妨,並不會傷及根本。
這些在他所求的東西前又算的了什麼,單看情之一字就多厲害,好似一搬出來,就能抵禦千軍萬馬。
帝后比肩,攜手走向那最高處,那最高的權力之巔,往後生死都分不開的,她不認也得認。
是人,終歸都要爭那一口氣。
再往前一步就成了,公孫嘉奧想。
他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要不到的,人也亦然。
只要得到她,他往後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上京是都城命脈,什麼消息都匯聚到這裏,再一路隨風散出去,散到角角落落,散去西北邊關,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榆關大營卡在冀州府的關口那兒,敢正面對着上京的都不是凡人,起碼傅森這麼做很叫人意外,有點迎頭而上的孤勇,還有點挑釁,好在呂兆年死前留了地形圖,還作了詳盡的劃分,天險之地總是好的,旁人打不下來,他們也能暫且休養生息,彼此都有時間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營帳遍地扎透,風吹不倒火燒不連,賀緹騎的暗線遍佈十六洲,公孫氏扒出來一個他還有下一個,燕子從天上繞,至多不過三個來回,上京的異動他就全能知曉。
貴妃是個好樣的,把一鍋清水攪渾不容易,女人用什麼來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只有消耗自己的名聲,拿一身的結實肉去拼。
賀緹騎的妹子一大一小,都各有千秋,他的心是算計的心,可什麼是主什麼是次還是分得清的。
就沖璟貴妃能做到這份兒上,他就服她。
她做到了,公孫嘉奧喜她愛她,可她放了和豫王的情,心裏只裝着家國天下,女人做到這份上,他就是身為男人,也自愧不如。
是的,覆國之仇不能不報,北地人對家國的看得不重,游牧民族的血滲進骨子裏,到哪兒都能混口飯吃,他們可不一樣,世家子弟多精貴,愣是提着腦袋刀口舔血的日子硬扛着過來,就是隔得十萬八千里遠,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句故土難離罷了。
燕子飛的沒有信鴿快,好在不傷筋動骨,叫人看見了也不起疑,賀緹騎撩開主帳,一揖到地:“王爺,翁主的信到了。”
傅森輕裝的打扮,手裏拿了一卷竹簡在看,身上沒穿甲胄,那玩意兒死沉死沉,平日裏不穿這個,他只穿單衣。
透過單衣仔細看,他胸口還纏了兩圈兒白布,箭傷時好時壞,陰雨天就要發作,好在常清射出的箭無毒,否則傷葯好找,解毒卻是不成了,又得把劉老頭從丘禰那兒扒拉過來,路上就要耽擱一個半月。
若說平陽翁主和他什麼時候搭上線的,這還多虧了駙馬,若不是公孫嘉奧亂點鴛鴦譜,故意拿人家閨女去拉攏常清,駙馬連個使氣發落的借口都沒有,哪能這麼痛快地就跑出上京,還一路跑回平陽去了。
賀緹騎說:“這回翁主出力,頤夫人出言,可見是派上大用場了。果然那公孫嘉奧心高氣傲,幾番下來就被激的找不着北,拼着六部和內閣元老翻臉的決心,都要立璟妃為後。”
她要做皇后了。
傅森眼眸一震,箭傷似乎又在叫囂着作痛,他略喘了兩口,放了竹簡,又拿過平陽翁主的書信來看,翁主勸他早做決定,公孫嘉奧這回是來真的了,屆時操辦封后大典最快三月,最遲半年。
傅森什麼都不缺,唯獨欠缺東風。
如今東風已到,翁主在的信中寫道,她犧牲了那麼多,不是為了他的一己私慾,也不是為了傅忌,她只是為了家國和天下不落入外姓之手,宮內風雲四起,還請豫王早做決斷,切不可拖延。
在昭聖皇太後身邊長大的就是不一樣,什麼叫請他決斷,這分明是把他頂在了風口上,都知道他拖着不肯發兵是為了什麼,平陽翁主看出來了,三言兩語就讓他斷了念想,看着心愛的女人就要登臨后位,傅森若實在不甘心,那就只能大動干戈,說不準博上一搏,還能把她搶回來。
翁主的話尖刻,也不是沒有道理,賀緹騎存了私心,也在一邊勸和:“王爺若是真捨不得貴妃.......捨不得呂家的二小姐,待您稱帝后再一一補償她就是了,名節雖重要,可到底她也是待您一片真心,您咬咬牙忍了這一時,往後自有一世的時間可以補償她,是不是這個理兒?”
其實傅森也沒有那麼騎虎難下,江山美人,江山多大,美人多小,所以永遠是江山排在前頭,不必搬出大道理,只消說說當政的好處,以及坐上那把龍椅的好處,基本上就能定下主意了。
“就這麼著吧!”傅森猶豫着,也僅是猶豫了一下,之後照樣吩咐下去:“封后大典,前朝後宮的眼睛都盯在一處,就定在那日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