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計出連環
馬進寶去安州,活是肯定能活着回來的,不過也沒那麼舒服,只怕活着也得脫下層皮,滾刀肉地才能滾回一條命來。
如他這樣的奴才別的沒有,油水是一刮一個準,這些年幫我辦事,從我這搜刮回去的金瓜子銀瓜子沒有一車也有半床,滑不溜手,說不定滾不掉一層皮就能回來了。
宮裏什麼都有,就是人情味少了些,有點權勢的太監通常都是乾兒子一大堆,馬進寶也不例外,就香桃子打聽下來,跟他這麼多年對食的姑姑和嬤嬤少說也有四五個,反倒是趁手合意的徒弟少,統共就倆人,一個小陸子去年攢夠了銀錢,又到了年紀剛放了出宮,剩下的那個便是幾月前我順手塞進去的小內侍,叫什麼我忘了,不過馬進寶為了讓他和小陸子區分開來,直接就順嘴往下喊,小柒子不好聽,聽着七上八下的,叫不成個人樣,於是司膳房的人叫着叫着,全都漸漸地叫成阿柒了。
傅忌今夜去的是皇后宮裏,我本來就是閑的沒事,早就想睡下歇着去了,但為了問這個阿柒幾句話,就一直倚着靠枕在那打瞌睡。
馬進寶壞毛病一大堆,人不老實也不忠厚,但勝在給好處就乖乖聽話,縱使成貴嬪這事兒乾的不利落,但別的事還是做的挺好的,沒叫我操過心;做奴才的有本事,上頭的主子也覺得欣慰,自然連馬進寶的徒弟我也高看一眼,和顏悅色說不上,但也沒太為難就是了。
大事一樁樁地來,皇后忙的昏頭轉向,大概是要被逼的更年期發作,這陣子三天兩頭地就要留我說話,傅忌也不怎麼見蹤影,偶爾進後宮了,也就只去成貴嬪那兒,要不就是來我這兒,日程是相當的固定。
傅忌那頭我不擔心,成貴嬪生不下來最好,就算生個金蛋我都有辦法把傅忌的心給拉回來。
可皇后那兒在想些什麼,我也是真不知道。
她拉攏的心思這樣明顯,千秋宴都需要親自下場勸我一道頂事兒,怎麼背過身就莫名其妙地把馬進寶給派出去了呢?
大家互相不順眼了那麼多年,我都從青春少女成了貴妃,她也從賢良的正妻成了如今的更年期皇后,都知道馬進寶是我手下的人,你不說我不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她放着那麼多人不用,難不成這就急着要整治十二司,整治我的人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根本就不是皇后平常的作風。
我下意識地就想皺眉,可又擔心皺眉頭會生細紋,且為了這點子悶氣砸東西也不至於,只好叫烏梅子給我拿了小盒的養顏粉,氣呼呼地給自己的臉又撲了兩層。
沐浴過後,什麼惱人的紫藤花和更年期都不存在,唯有玉妝花香沁入心脾;烏梅子收掉粉盒,只用一支珍珠板將我的頭髮鬆鬆散散地盤了幾圈,輕巧地替我抹掉了口脂,擦去了花鈿,徒留一張毫無雜質的臉蛋,猶如清蓮去露,遠山含黛,少了艷妝加持的攻擊性,多了幾分婉約的韻致,一看就很好說話的樣子。
究竟是不是好說話,能不能好好說話,齊開霽這是頭一遭經歷,就目前來看,他還尚不清楚貴妃娘娘的脾性,頂多是好奇,並且好奇中還帶着點見不得人的心思,晦澀難堪,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畢竟再怎麼一刀切,他也當過一陣子的男人。
還是一個有正常審美的男人。
帘子隨風動,隨人動,齊開霽的眼珠子也跟着動了一動,從貴妃垂下的皓白腕子再順着移到上頭,心思也跟着腕子上去,一路九曲十八彎,腦子裏是千迴百轉,隔了一道簾也止不住嗓子裏的那股煙。
嗓子冒煙不難受,只是從里往外,燒得慌。
論起跟貴妃說話的次數,這回還是第二次,上回哪怕他之前討巧投了貴妃的喜歡,可那也是跪在外頭謝恩,根本沒福分進到裏面來,更別提湊這麼近了。
果然離得近就是不一樣,縱使人未現身,也是香風先至,美的人怎麼搗騰都美,單露出來一截腕子就生的和別人不一樣。
可到底哪裏不一樣,齊開霽文化水平有限,好的壞的也說不上來,按理說其他的娘娘們也有美的,但大多數娘娘只要往瑞貴妃身邊一站,這身段和氣勢可能就落下去了。
他是沒讀過幾本書,可也知道美醜和好壞,他只知道有些女人美的中規中矩,如皇后,如劉采女,而有些女人,就跟帶刺的花兒,沾了毒的蜜一樣,只一個慵懶的眼神遞過去,就能讓人心甘情願地為她辦事,被賣了還得心甘情願地幫着數錢。
皇帝怎麼想的他不知道,就他個人而言,貴妃這樣的確是不用以德服人,只美貌這一條就夠了,完全夠了。
說良心話,齊開霽在司膳房的日子難過的要死,運氣感覺也是好一半差一半,好的是貴妃給他撿了高枝,十二司里就屬司膳房晉陞的速度最快;壞的是馬進寶容不得人,白長了那麼胖的身子,心眼兒比針尖兒大不了多少,滿心以為瑞貴妃是想安排個頂班的監視自己,指不定往後就要搶了他的好處和油水,於是成天的就不拿正眼瞧他,還是這回皇后旨意下的急,他師傅才沒有辦法,選了他來給貴妃通風報信,不管是什麼好歹也提個醒,若是沒事那最好,若是真出了事,那貴妃必然會念着他師傅的這份孝心,回來少不了好處。
馬公公臨走前留的話不多,但要緊的是一個字也不能錯,齊開霽把腦漿都快擠幹了,反覆地想自己怎麼才能一口氣把話說全了,後邊才漸漸意識到貴妃可能已經不耐煩。
沒瞧見那腕子垂在靠枕上動都沒動么,他若是再不說,那貴妃可能就睡過去了。
貴妃一睡下,天皇老子來才喊得起,齊開霽不是天皇老子,身份比螻蟻大不了多少,走走不了,話可能也遞不到,若真是跪上一夜,他可能半條小命都沒了。
趁着香桃子打簾的功夫,齊開霽趕忙低着頭晃晃腦子,把腦漿子都給晃活絡了,同時喉嚨也上下一咕嚕,得虧喉結太小了看不出,不過他的的確確是在貴妃眼皮子底下偷偷地咽了口口水,也咽下了那一點剛冒出頭的小心思,連帶着嗓子裏的那股煙,也給通通壓了下去。
倚的久了,好像哪哪兒都沾上了玉妝花的香氣,我在靠枕上側着,對於外頭的動靜是一概不知,只聽着影簾晃動,還有膝蓋觸地的輕響,張開眼就見香桃子后便隱隱綽綽地跟着站了個身量纖長的人影,料想是人已經跟着帶進來了。本來么,我都已經閉上了眼要去同周公會談,這下只好勉強打起了精神,把一個哈欠又給憋了回去,還叫烏梅子多點上一盞燈,這才對着帘子外頭,懶洋洋道:“人帶來啦~?”
“是”香桃子答道:“奴婢特地繞了路,避開巡夜的廷尉,從後邊文攖閣過來的。”
廷尉換班在正清門,文攖閣是皇子公主們念書的地方,是有一段距離要走,我困的有點打不住,為了節省時間,便叫烏梅子直接從暗屜拿了幾塊散碎的玉石,隨手就打發了。
像這種私底下的賞錢也有講究,司寢女官從前是拿大頭,因為管着不能給整的,得給碎的,還不能帶印子,不然皇后整治後宮,很容易就順帶着掃出這些東西,再者碎銀碎玉到宮外頭轉手快,賣了也就查不清來歷了。
齊開霽雙手捧着貴妃的打賞,感覺手裏有點兒分量,曉得貴妃這是真大方,於是也不敢藏私,趕緊有什麼說什麼,邊叩頭謝賞,邊說著:“鳳陽宮一向是福總管主事,這事兒貴妃娘娘也是知道的,其實師傅本來和福總管沒什麼,只是成貴嬪那兒不知怎的,昨日皇后命人送了兩件春衫過去,經手的人是福總管,可福總管不過進去一刻鐘的功夫,也不知說了什麼話,隔天宮人巷裏就傳開了,有說成貴嬪娘娘試衣裳的時候暈過去的,也有說瑞昌宮有奴才手腳不幹凈偷了東西的。”齊開霽說:“再來么,皇後娘娘突然就來了旨意,趁夜就讓師傅拿了腰牌去安州了.........”
支開宮裏的人,那基本上就是要對宮裏剩下的人下手。
這個道理我懂,只是.............
偷東西不可恥,裝暈就很可恥了。
成貴嬪不需要暈的很厲害,只需要撐着腰乾嘔幾回,宮人巷這風估計就得傳到膳食上頭去了。
多餘的我沒問,沒問傅忌知不知道,也沒問成貴嬪好不好,只是問了一句很沒什麼營養的話。
“膳房這兩日送來的糕點做的有些膩味了。”我對着簾外頭道:“現在馬進寶不在,本宮就許你當這個差,改明兒做些清甜入口的送來,備着聖上要用,哦對了,本宮瞧着上次那個做粉蒸糕的廚子手藝就不錯,現在呢?還在不在了?”
齊開霽愣了一下,想了想后,便使勁的點頭:“在的在的,奴才記下了,管保明天頭一份就送到娘娘這兒來。”
奴才看着就是奴才相,明明長得白白凈凈的,眉毛和眼睛都各生了幾分清秀,可一說話就全露餡了。
看他那點頭哈腰的模樣,真是跟個白猴子差不多。
話講到這裏,其實大致也就明白是什麼套路了。
看來不是滾刀肉,皇后這是想黑吃黑了。
我估摸着日子,又掐掐指頭,感嘆皇后和馬進寶的動作真是一個比一個快,成貴嬪也是真沉得住氣,怪不得這些天她搬進瑞昌宮什麼風都沒飄出來,感情是在這兒等着我呢。
看那個小內侍還在磕頭,話里話外都透着喜滋滋的勁兒,連香桃子都笑了:“猴兒樣的,趕緊磕了頭給娘娘謝恩,明天起就好好當差,多掌着眼看着些司膳房的人,聽見沒有?”
“是是是”齊開霽心裏沒臉上開心,可能就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吧,沒想到幾句話就完事兒了,不知道貴妃有沒有領會他師傅的意思,又或者是他這個嘴太次,這話說的還是不夠明白。
不清楚,不敢問,
反正拿了好處,仔細着腦袋,仔細着辦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