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內憂外患
皇后很少這麼不掩飾的高興,她只要一高興了,就必有些很上不得檯面的內因。
而她上不得檯面的時候,基本上不是給我使絆子,就是攛掇着別人給我使絆子了,
什麼手腕都有,總之通通不往正道上走。
煩人,真煩人。
可惜沒等我再深入觀察,外頭就幽幽地傳來了聲響,還有一陣膝蓋和青石地面碰撞的聲音。
這陣仗我挺熟,多半是傅忌下了朝,在昭聖宮左等等不到我,右等也等不下去,乾脆就來皇后這兒親自接我來了。
請安說白了就是開大會,大會可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夏天還好說,頂多就是熱,可冬天就不一樣了,皇后在上頭說著說著,指不定下邊坐的靠後些的就已經有人在打瞌睡,連一秒都不願意浪費,就等着散了會好回自己宮裏補個覺頭,天大的事兒也沒睡覺大。
傅忌的後宮分佈一向很簡單,不是像我這樣的重臣之女,就是寒門小姓的清貴人家,豪門和寒門的區別差了不止一點二點,簡直就是橫跨了一整條的鴻溝,我進東宮是側妃,進了後宮那就是貴妃,換做她們,進東宮是奴婢,進了後宮撐死了就是個選侍,再有選秀進的那些個就更別提了,說到底進了宮個個都身不由己,位分都看個人的造化。
有的女人啊,看開了想明白了,就曉得其實位分可以不計較,好吃好喝就行了,只可惜這些都想的挺開,無奈一山還有一山高,做宮嬪低人一等,連帶着規矩也要多守一成;誰家裏頭不是金枝玉葉進來的,進宮前就在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進了宮反倒想打個瞌睡都不能,明明躺都躺不夠,誰還想動不動就開會來着。
當然是和傅忌二人世界要緊啦~
皇后躬身讓位,眾妃盈盈拜倒,傅忌素來不掩飾對我的偏愛,此時好像是特意要做給皇后看,還親自伸手把我牽了起來,不避諱地湊到我耳邊柔聲且不算太小聲地囑咐了一句:“地上涼,快起來吧。”
我的手又軟又嫩,被傅忌捏在自己手裏,好久都沒有鬆開,膩都膩不夠,簡直是親的不能再親了。
就這股親昵的膩歪勁,在場的除了我之外,真是能刺瞎一片酸花,而酸花之中就只有皇后這朵牡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又收斂了幾分方才笑容里的得意,無視掉妝容,周身氣度根本一分不減,在傅忌面前瞬間便又是雍容大度,國母典範。
傅忌捏了捏我的手,接着便走到皇後身邊坐下,蒼白俊美的面孔還是顯得有些憂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最近憂鬱的次數可真是越來越多了。
“國事繁忙,聖上也要注意身體,切勿勞累。”皇后礙於身份,少不得也要關切幾句,她見傅忌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還是應我的話偏多一些,顯然是沒有什麼搭茬的意思,本來還想關切地叫傅忌雨露均沾,這下也咽回去不提了。
皇後人不咋地,但辦事能力一直沒有叫人失望過,她知道開會開不出什麼金花銀花兒來,還是早結束早好,順嘴就接着剛才的說辭,開始跟傅忌彙報起了近期工作,大致內容就是近來汝南蝗災嚴重,又缺雨又缺糧食的,傅忌在朝堂被朝臣們吵的頭疼,她這個做皇后的也不能就干坐着,打算過幾天帶嬪妃們去國寺祈福,順便節儉宮內的開支,也算是為前朝做一點微薄的貢獻。
傅忌垂了眼睛,這次對着皇后時,臉上也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他笑了笑,溫柔中也不失距離:“辛苦皇后了。”
傅忌一笑,皇后就軟了,就覺得萬般辛苦皆是甜了。
我知道她和我一樣,也是真心喜歡傅忌,不管傅忌對她好還是不好,身邊的女人是多還是少,她都從來沒有變過,說不定皇后那喜歡大概還跟我不太一樣,我的喜歡是摻了水的,吝嗇地只揉了半顆真心進去,剩下的半顆自己好好收着,不像皇后的喜歡就比較純粹,純粹到傅忌簡簡單單一個笑,就可以讓她咽下所有的苦水,並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水比蜜還甜,她不咽也得咽。
“上元節的宮宴擺在正月十五,內外命婦皆入宮一同慶賀,也算是求個圓滿。”皇后大致地跟傅忌報了報今日後宮的開銷,並着重點名表揚了‘病弱’的李昭容一回,稱她拖着病體幫了不少忙,讓傅忌抽空也好好嘉獎一回,緊接着三言兩語的,便說起來早已遠嫁的堂邑縣主,有所目的地提,但同時語氣中也不無惋惜,還不時地瞅着傅忌的神色,衝著他小心地試探:“算算日子,堂邑縣主被封了輔城公主遠嫁驤國,至今也有五年了,驤國使臣出宮前曾派了人來向臣妾問安。”皇后說:“來時使臣偶然間向臣妾提起過公主在驤國的境況,說公主自從被封了頤夫人,便心生鬱結,久困於心,一直不怎麼開懷,更時常念叨着歸國之事,想是這些年.......過的略有些不如意吧........”
皇室內公主出嫁,隔得遠些的,十幾二十年苦日子熬一熬,怎麼也該回來省一次親,眼下驤國和靖國隔得又不遠,駕車騎馬頂多一個月的路,皇后想的太過簡單,更多的也是為了自己賢德的形象才稍微提了一句,想着公主回一趟故國也是好事,反正她也不得寵,回來散散心也好。指不定散着散着,這心胸一開闊,人就開始脫胎換骨,保不準一回驤國就能給國君開枝散葉,生個小世子呢~
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樣,各自的角度也不一樣,皇后想的沒錯,也有她的道理,可話說穿了,輔城公主本就只是靖國硬塞給驤國的賠錢貨,不得寵,不能生兒子,更不能為靖國拉攏國君,一個出嫁公主該做的事兒她是一百樣都沒做好。
哪有賠錢貨已經賠錢了,還再貼補貼補迎回來的道理?
皇后一句話的功夫,傅忌眉頭就鬆了又緊,才有點笑意,就被皇后一句話給沖淡了不少,此刻更是不帶絲毫的感情,只是就事論事,對着皇后溫言款款,‘提點’道:“嘉世長公主在世時,便一直看中皇后,更力薦陳氏乃一朝清貴,再三出言懇請先帝賜婚。”話到此處,他故意無視了皇后的臉色,只是空空的望着前方,眼裏看着空空蕩蕩,實則有很多很多內容,只是誰也看不懂。
傅忌緩緩道:“如今其女輔城公主覓得良配,想來皇后曾蒙受長公主知遇之恩,此刻也該替已故的長公主高興才是。”
這話輕巧,重點全在‘高興’兩個字上。
傅忌說應該高興,那皇后就高興,公主么,也肯定是高興的。
聽這口氣,輔城公主這輩子怕是回不來了。
傅忌也沒說她有這個資格回來。
陳皇后嘛,本也就只是念着嘉世長公主從前對她的恩惠才開的口,既然傅忌不喜歡她提,那她不提就是了。
有道是好漢不提當年勇,嘉世長公主曾經的地位足以傲視一方,除了昭聖皇太后,什麼人在她跟前都得矮上一截,可人站的高是好事,但猛地一下站太高了,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站得高看得遠,可摔的時候也摔的格外慘,嘉世長公主風光一時,死的卻格外冷清,她死的時候堂邑縣主才剛出生兩年,親娘的奶水都沒喝夠,這就孤零零的只剩她一個了。這不怪別人,怪就怪她母親活着時太囂張,昭聖皇太后橫看豎看都看不慣她,照樣說賜死就賜死,只是嘉世長公主臨死前母愛泛濫,邊吐着血邊發了毒誓,皇太后念着大家好歹都姓傅,還是不要把皇家的人給趕盡殺絕的好,這才勉強留了公主唯一的女兒一命,還破格留在宮裏頭教養。
其實啊,大傢伙都知道堂邑縣主,也就是如今的輔城公主,她被好吃好喝地養到這麼大,一路安穩地養到了十五,其目的就是為了能發揮她自身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活着的公主不管嫁到哪兒,只要嫁了,那嫁過去就是去受罪的,可能嫁了后受的罪還不小,但那是活該,活該她要受的。
誰讓她是個公主來着?
她是,我們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誰又敢管這檔子閑事兒,還敢找死地說出來呢?
打仗花的是錢,養百姓花的也是錢,驤國如今日益強盛,兵強馬壯的,連跨山隔水的周國都不放在眼裏,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一個想不開往靖國打。
更別說,靖國眼下兵權四分五裂,好容易傅忌登基,想着要君王稱制,一年年一點點地給收了回來,連我老爹呂將軍手裏一半的廷尉軍和禁軍都給收到自己手裏了。
再要打仗,那起碼得過個幾年,等傅忌皇位和權柄都拿穩當了再說。
不穩當,就想都別想了。
拿一個不得寵的公主去堵住對方的口,這樣起碼可以換來五六年的安逸,換誰誰不願意做這筆買賣?
周圍的鄰國是一年年的長進了,可反觀靖國呢?早兩年收復了擺夷和肅黎部族,又跟着平定了西陲,就以為萬事大吉了,擱那會兒說不準還有點衝勁,現在魚米水鄉溫柔鄉享都享受不過來,一個個的只顧念着眼門前的榮耀,誰還有心思念着外頭的變化?
只盼着五六年一過,再從那個犄角旮旯里挖出一個落魄公主,再包裝包裝,直接打包給送出去,便可再換得幾年太平。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不管這話是誰說的,
他說的真是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