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 89 章

89 第 89 章

賈璉一時有些疲累,打眼瞧了瞧房裏掛着的鎏金掛鐘,“時辰尚早,索性我也歇歇。”待得重新脫了靴子躺下,伸手將王熙鳳摟在懷中,道,“二門上那小子竟如此算計於你,倒算得有幾分心機膽識,省得你是個護犢的,”說到此處,不由輕哼一聲,“哼,只不知他算沒算過我這個璉二爺。”

“便算過又如何?他雖是咱們大房的人,他那老子娘卻是太太的陪房,不過欺着咱們到底要給太太幾分臉面罷了。”王熙鳳早算到此處,她一個做兒媳婦兒的,哪裏處置得了婆婆的陪房奴才,便只是繼婆婆,也是萬成不能伸手。榆小子倒真真好算計,這事兒便是告訴太太邢氏,依她的性子,怕也是一碗葯便打發了出去乾淨,哪裏還會這樣大費周章的想着救人。王熙鳳的性子,雖不至於得理不饒人,卻不是那種叫人欺上了頭,還要打落牙齒合血吞的人。“這榆小子,早早晚晚的,都要收拾了他。”

“這才像你。”賈璉失笑,拿手輕輕拍了她一回,“且歇着罷,畢竟是太太的人,你成日間在內宅裏頭,晨昏定省日日都要見的,何苦得罪了她,屆時少不得給你甩臉子看。我卻無礙,她是繼太太膝下空虛,我頂多顧忌些臉面,做得隱秘些不叫她知道,便是得罪了,不會比先時還差。”

王熙鳳輕笑着應下,又提起另一事來,“青兒不能再呆在我身邊了,正巧前些時我琢磨着要在陪嫁莊子上弄些東西,一時沒個人的看着,到底放不下心便擱置了,眼下叫她去了,一來可避避風頭,二來也能替我盯着些。”

“她一個丫頭片子不經事的,去莊子上可鎮得住那些個人?”賈璉有些子不放心,“鳳兒要做甚麼事?那丫頭此回叫人算計了去,除了榆小子,未必沒有她自身的原由。”

“且安心,我這不是正與你商議。青兒處事確實欠了幾分火候,如今得了教訓,正痛定思痛嚷着要改了去。旁的倒罷了,只這事兒,差去的若不是個忠心的,到底叫我不安。”王熙鳳便將自己想要分宗分家的想法提了提,“眼下里這兩樁,不拘哪一日發作,老爺便是再安分,輕了也得擔個治家不嚴的罪責,重了便是重利盤剝,與民爭利。那另一樁事兒,眼下不過是個隱而不發,只往後還不知要牽扯到哪頭。屆時不論甚麼人家,幾輩子的老臉皆都丟得乾乾淨淨。咱們大房素來本分,我意也是與你過些清清靜靜的日子,偏老太太不許分家,你與老爺若冒冒然去提這一宗,怕是立時便被罵忤逆不孝。何苦來哉!”

賈璉聽罷連連伸手欲要捂住她的嘴,“這話也是你說的!莫說是我了,就連父親也是提都不提。”

王熙鳳忙躲開他的手,只拿手捉着,一意抿嘴笑道,“老爺與你不提,我們便不會想了?我原先想着,這府里倘是咱們老爺太太當家,倒也沒甚麼。只如今這陣勢,卻容不得人不想這宗。我私心裏琢磨,也不是完全無路可走,若你有件潑天的功勞,能叫聖人另賜府第,這分家分宗,倒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鳳兒也道,得需潑天的功績。”賈璉無奈苦笑,“聖人上位,我們雖有從龍之功,到底族中人才凋零,無法相互扶持。闔府不過一個我,雖說是上從四品的實職,到底比不得那些上等的人家。眼下又四海昇平,哪裏有法子得什麼功績。”

說到此處,王熙鳳索性不再隱瞞,細細說了自己欲在嫁妝莊子上,使人琢磨水泥的事兒,她前世學的本是土木工程專業,自打來了此間,知再無迴轉可能,便安了心相夫教子,做個普通的內宅婦人。

她從不曾想什麼女強男強,爭霸天下,偏造化弄人,竟被逼至如今這地步。水泥之事若成了,便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若操作得當了,便是一樁功德。只是配比她已忘得七七八八,倒還記得有哪些成分,放眼天下,能叫賈璉得樁大功勞的事兒,她只想得起這一樁來,只成與不成,還需兩說。

賈璉聽了初時倒不覺什麼,待王熙鳳細細的將水泥的好處,從民生至商業,再至國防,細細分說了一回,立時是甚麼困頓都沒了,惟恐自己記不住,說到細支末節處,又再三問過。

王熙鳳見他上道,便推說這方子不過平日裏雜書瞧得多了,也不知於哪一處看到過,到底記不清,如今倒願試上一試,又勸着賈璉道,“你平日在工部,眼下這樁正合著你的差使,只事情未竟前倒不好聲張。

那宅子裏多是我私下找我哥要的人,皆是從泉州水師上退下來的,因着到底帶了傷,不能再留營,又沒個謀生的本事,日子沒着沒落的困頓得很,我托着哥哥尋了一二十個忠厚的來,做護院的本事倒綽綽有餘。

眼下青兒過去了,只需幫我盯着內宅。那些個大頭兵,拖家帶口的不少,人雖樸實,規矩卻差了些,青兒去了倒能幫我整治整治。二門那榆小子兄妹兩個,你也替我要了來,我將他與他那妹子安置在莊子上,日日盯着,一來免得再生事端,二來人捏在手上我才安心。

外管事那頭你到還需安置個信得過的妥貼人,便有進展,你也心中有數。那榆小子,我只叫他替我在府里和莊子上兩頭跑,辦些尋常小事,得用便罷,倘不得用,日後便是要處置他,太太那頭,王善佑斷斷是再沒臉去求了。”

賈璉細想了一回,只覺妥帖,方點頭應了,想了一回到底不放心,又交待,“我到底不放心,必要使人盯着些他,倘那小子慣的懶怠奸滑,便是有太太的情面,我也必饒不了他。”

“我知你疼我。”王熙鳳笑着推他,“我倒要勸你趁這些時日,細細琢磨琢磨,我說與你的也不盡然。庶務你最是明白不過,哪裏使得着用得上的,你依着添補一些,將條陣寫好了。莫要我這頭做好了,你那條陳倒交不出去了。”

賈璉難得調笑一回,挑了桃花眼兒,“噢?合著我的長處竟是庶務了。”

王熙鳳瞪他一眼,賈璉忙作揖道惱,起身換了件靛藍鑲邊青雲袍子,又重新束了發,欲往外去,行到門口復又轉身交待,“我晚些時候再去瞧瞧堇哥兒,此時先去老爺太太那頭請了安,看看巧姐。”

“我合計着這兩日送青兒去莊子上,你得了空陪我走一遭罷。”

“省得,待我安排好了自來知會與你,且安心等着。”賈璉連聲應下,走時倒是細細瞧了一回王熙鳳的臉色,復又喚了小紅進來交待,“叫你奶奶好好歇着,莫叫人擾了她歇晌,但有旁的事兒,只叫人到前頭尋我去,便尋不着,也只在老爺那頭。”

小紅脆生生應了,待賈璉出了院子,又吩咐小丫頭子們輕手輕腳做事,方才拿了繡花繃子於窗下坐着繡起花來。

便是再着急,事情還需得一件一件辦。

王熙鳳歇了晌,待收拾齊整了,看奶娘已經將堇哥兒抱出來頑了,索性帶着一道去婆婆邢氏那裏看看巧姐。

帶着巧姐與堇哥兒一道頑了一回,眼見堇哥兒有些困頓了,便叫奶娘抱着往回走。巧姐似有些意猶未盡,巴巴的望着堇哥兒與奶娘一道遠去的背影,看得太太邢氏一陣心疼,忙上前摟了進懷哄着,“巧兒可是捨不得弟弟了?”

王熙鳳笑着摸摸巧姐的頭髮,“到底親姐弟,人親骨頭香呢!弟弟尚小,精神不如姐姐呢,巧兒喜歡弟弟,明兒媽再把弟弟抱來頑。辛苦你再在這裏陪太太幾日,替媽和你父親向老爺太太儘儘孝,等幾日你父親忙歇了,我們接你回去好不好啊。”

巧姐眼睛瞬時就亮了,“真的?”話音方落,忙又轉頭望了望邢氏,只見臉上還好,便道,“太太盡放心,媽說了,巧兒還要再陪太太幾日的。便是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會日日來給太太請安的。”

太太邢氏聽罷,忙笑着應道,“是是是,太太的巧姐最是孝順,哪裏捨得太太一個人。”

王熙鳳也笑着起身行了禮,應合道,“那媳婦就先謝過老爺太太,巧姐還要辛苦太太照護些時日了。”

“那媽明日再抱弟弟過來尋我?”巧姐忙不迭問,惟恐王熙鳳反悔。

王熙鳳忍俊不禁道,“等堇哥兒歇過晌了就來讓奶娘抱着來尋你,你可得好好照看着噢。”

“媽放心,巧兒自是省得。”

王熙鳳陪着邢氏說了一會子閑話,見巧姐略有些呆不住了,便順勢告辭,“我瞧着巧姐怕是想到外頭走走了,我屋裏還有些事,便不多擾太太了。”

於邢氏處告辭后,王熙鳳便回了自己院裏。

酉時時分,賈璉也回來了。

兩人隨意用了些晚飯,便在院裏走着消食。已經入秋有些許日子了,賈璉恐夜間下露時她受了寒氣,固執地叫她披了斗篷方肯陪她走。王熙鳳哪裏穿得住,不過半個時辰,身上便有了濕意,汗津津地難受,索性不走了。叫了豐兒去備水,趁着時辰尚早,早早洗了歇着看會子書罷了。

賈璉原欲去前頭書房,想了一回,趁着王熙鳳去沐浴的時候,去前頭書房裏拿了東西回來,鋪在窗前的案上。王熙鳳擦着頭髮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賈璉正襟危坐的寫着什麼。便揮退了正欲上前替她擦頭髮的豐兒,自己拿着細白葛布慢慢捻着水珠兒,輕輕側身貼上去瞧了瞧。

賈璉察覺身畔有人,也不回頭,“你略等一等。”

王熙鳳側坐在羅漢榻上,正欲撿了書來看,賈璉卻寫完了,見她這般模樣,修眉俊眼皆都擰到了一處,“也忒地不愛惜自個兒了,那頭髮上還滴着水珠子呢,書就這般緊要?”

王熙鳳知他在說自己,拿手試了試頭髮,“哪裏有甚麼水珠子,憑白說人。”

賈璉見她犟嘴,也不說她,只無奈起身,拈起榻上几子旁的葛布巾子,細細的替她揉搓起來,“眼下時日還早,細細擦了,睡時便能幹了。你這樣披着,便到半夜不過將將干透罷了,說你不疼惜自個兒,還不服氣。”

王熙鳳不接話,只見他不再寫下去,也不多問。他習慣在書房寫東西,偏還呆在屋裏陪着她。

兩人一時無話,月亮漸漸升起,清輝自半敞的窗子透了進來,泄了一地。王熙鳳抬起頭細細打量着賈璉,因着要寫東西,屋裏燭火十分亮堂,外頭夜風一吹,屋裏的光影搖搖曳曳地,打在他的臉上。平日裏不顯,此時竟美得驚心,賈府的男兒,皮相自是不差,與寶玉比起來,賈璉如今更多的是英挺沉穩,此時正眉目柔和的看着自己。

忽然就臉紅了起來,低頭不敢再看,只聽得他淡淡地笑,“怎地臉紅了?”

王熙鳳有些羞澀,翻着才將將看了一頁的書,“你看着我,沒法子專心。”

賈璉輕輕一笑,看王熙鳳看的不外是幾本遊記,“一般女兒家,都愛看些話本子,你倒更愛遊記一些。”

“女子輕易出不了門,我自來不喜話本子裏的你儂我儂,不過是些落魄的書生秀才一番意淫罷了。若是哪個大家小姐真真把這話本子裏的事兒當了真,才是真正的笑話。且那些個你來我往,倒不如遊記里的山山水水有意趣。”王熙鳳擱了書,倒認真答了他一回,她隱隱記得,寶玉似乎是會看這些閑書的。

“我不過一句,倒惹了你一車軲轆話。你愛看遊記也成,明日裏我叫謙哥兒替你到外頭尋摸尋摸。”說罷頓了頓,感嘆道,“頂好是能叫你自在出門才好,不過是白說這麼一句罷了。”

王熙鳳看他仍舊穿着晌午那件淀藍的袍子,忽地想起,有些時候沒有替他做衣裳了,這袍子還是她生堇哥兒前得了閑才做的,他平日裏穿的,也不過那麼幾件,左右都是她先時做得的。“如今你竟挑剔得很,我見你日日都是那幾件衣裳,莫不是生了堇哥兒,連衣裳都置不起了?”

賈璉聞言看了看身上,手指劃過衣袖上的皂色雲紋,笑道,“不過喜這幾件罷了,現如今忙了些,不比以往講究,心思不放在這處倒也是有的。”

“確是我疏忽了,”王熙鳳索性撩了書,“過幾日還是要替你置辦些的,便再不講究,大家公子成日間穿那幾件,總不體面。”

“你安心歇着便是,”賈璉眉頭微微皺起,“我不過不想叫你費心罷了,不說旁的的,府里如今還能少了我的衣裳不成?”瞧着王熙鳳頭髮幹得差不多了,便歇了手,叫了豐兒收拾了葛布,又叫關上窗子,端上花露。

王熙鳳手捧着溫熱的纏金枝花露盞,細細的小口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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