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顛倒黑白
棺外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鄭嫻兒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住了。
預料中的劇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鄭嫻兒正在疑惑,卻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外面說道:“此事不妥,請父親三思!”
隔着棺木,那聲音聽上去有些渺遠,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隔着生與死的,另外一個世界。
鄭嫻兒心頭一松,身子無力地靠在棺壁上,緊攥成拳的手也鬆開了。
棺外,樓老爺子清瘦的老臉陰沉着,黑如後院柴房裏陳年的乾柴:“闕兒,此事不該你管!”
樓闕向棺沿上那隻手看了一眼,緩緩回身,走到了樓老爺子面前:“父親且請聽我一言——殺一個不貞的女子容易,保全樓家的門聲卻難。此時處決三嫂,得不償失!”
樓老爺子屈起三根手指捻着鬍鬚,沒有應聲。
樓闕挺直了腰桿,不慌不忙地繼續道:“貞節牌坊落成還需要一些時日,若是三嫂此時死了,到時候無人接旨受賞,父親當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鄰里鄉賢交代?父親昔年在朝中樹敵頗多,屆時若有人借題發揮,把‘欺君罔上’的帽子扣到咱們頭上來,樓家這二十年的辛苦隱忍只怕要付諸東流!”
樓老爺子沉吟半晌,神色漸轉凝重。
樓闕見他遲疑,又補充道:“何況二老當初為亡故的三哥娶妻進門,為的是以三嫂之名過繼一個兒子來替三哥留後。如今三嫂雖然犯下大錯,但事已至此……”
樓夫人聽到此處,忙插言道:“闕兒這話也有道理。陰陽婚不好配,鄭氏若死了,咱們再到哪裏去找一個八字相合又肯嫁過來的女孩子?——可憐咱們的閎兒英年早逝,身後連一個延續香火的人也沒有……”
“你的意思是?”樓老爺子顯然有些動搖了。
樓闕微微一笑,成竹在胸:“三嫂是朝廷敕建貞節牌坊的貞婦,怎麼會做出有辱門楣的事來?今日之事定是小人挾私構陷,要借三嫂之事暗害我樓家滿門!為了三哥的顏面、也為了樓家的前程,二老應當儘快查明真相,為三嫂做主才是!”
“五兄弟莫非是瘋了?鄭氏與人通姦證據確鑿,你怎麼能睜着眼睛說瞎話!”長嫂胡氏在旁聽着,氣得直跺腳。
樓闕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嫂,須知樹倒猢猻散,咱們這樣的人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樓老爺子拈鬚頷首道:“闕兒此言,也有幾分道理。”
那座尚未建成的貞節牌坊,象徵著皇家恩賞的榮耀。已在小小桑榆縣憋屈了二十年的樓家,日後或許還要靠着那座牌坊東山再起。
此時殺掉牌坊的主人,顯然是自絕後路的愚蠢之舉!
樓老爺子不甘心就這樣放過鄭嫻兒,但他更加不敢拿樓家的前程去賭。
所以,黑着臉想了許久之後,他老人家終於拄着拐杖站了起來:“這是內宅的事,夫人決定吧!”
樓夫人答應了一聲,正要開始訓話,樓闕已踏着燈影走過去扶住了她的臂彎:“母親,夜深了。”
鄭嫻兒在棺內聽到此處,只來得及翹一翹嘴角,然後便覺得眼前一黑,後面的事一概不知道了。
連日憂懼,又受了許多刑罰折磨,她能撐到此刻已屬不易。
醒來已是在自己的房中,之後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發著高燒,一直過了七八天。落桐居的丫頭婆子們只恨不能即刻把她拖出去埋掉,誰也不肯用心照料她。
再後來勉強能起身了,便聽說樓夫人下了嚴令,命她每日要到祠堂跪兩個時辰,不許在府中四處走動。
鄭嫻兒順從地接受了這個判決。
她每日早起便到祠堂來,洒水掃地、修剪花木……本該由奴才們做的事情,她都一一地接了過來。
做完這些差事再跪兩個時辰,差不多也就到了日落時分。
日日如此,周而復始,實在是要多安分有多安分。
某日午後,日影暄暄。
鄭嫻兒正在祠堂里繡花,忽然眼前光影一暗,嚇得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忙把手裏的繃子藏到了身後。
仰頭,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鄭嫻兒的臉上立時褪盡了血色。
不是因為眼前之人的面貌有多兇惡,而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