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篇 獵天魔女傳4
時值四更丑時,柳如絮獨自一人在月色中踏雪前行,身後踩出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
四周昏暗陰森,朔風呼號,凜冽如刀,無情的吹打在她通紅的小臉上。
她已經跑了一個多時辰,汗水浸透了衣衫,卻依舊不覺累的拚命奔跑。
呼出的陣陣哈氣一屢屢地繚繞在她的眉宇間,飄蕩到睫毛和劉海上凝結成冰。
她實在是被嚇壞了,腦海中浮現的儘是那男孩趙平安被掏出心肝的一幕,楊仙兒被釘在樹上后,那猙獰的面孔也依舊在心中揮散不去。
便在此時,“嗷嗚……嗷嗚……”耳畔狼嚎聲頓起!
柳如絮腳步停下,這聲音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登時臉色慘白,神色驚恐的望着四周:“是狼!”
她既不敢前行,又不敢回去,只獃獃的站在原地。耳畔叫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楚,遠處依稀傳來“咔咔”的踏雪聲。
柳如絮身如篩糠,鼓足了一口氣,拔腿便跑,忽然叫聲:“啊喲!”
原來此處甚是滑溜,她右足稍稍一偏,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連滾了五六圈,又聽得“嘭”一聲響,背上撞到一棵大樹,這才停下,脊骨不禁隱隱生痛。
柳如絮本就大汗淋漓,這下沾得全身是雪,化在肉上,經風一吹,霎時間奇寒攻心,忙起身伸手上下去撣,卻忍不住瑟瑟打戰,牙關相擊,重重打的“得得”幾聲。
剛一抬頭,忽然望見遠處的一座小廟,想起下午時答應過中年男子要給山神送東西吃,而後卻被楊仙兒胡亂帶走,也不知山神將東西拿走沒有,會不會不高興?
想起身邊有狼出沒,毅然鼓起勇氣,哆哆嗦嗦的向山神廟跑去。
推開廟門,廟內昏暗,卻覺溫暖了不少。柳如絮藉著月光徑步上前,只見火盆里樹枝燃盡,只剩下半盆黑灰,供桌上的食物卻分毫沒動。
柳如絮望着手持鋼叉的山神塑像,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眼下沒有火種,只好將身子蜷成一團,倚在塑像下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二日清晨,柳如絮悠悠醒來,抬頭見供桌上的食物還在,身上饑寒難言,更生回家之心,想起答應弟弟昨日便能回去,盤算回去一趟,便即再來。
從山神廟到那婆婆家的路她還是記得清的,當下順着一條小路直行,翻過兩個土包,走上一個山坡。
遠遠見到正北方升起數道裊裊炊煙,正是婆婆家所在的那個村莊。
柳如絮高興極了,小跑來到婆婆家門前,沒有着急進去,正想着沒有等到山神就先回來,他們會不會高興,而趙平安被壞女人殺害的事又該怎麼向他們說,就算說出他們也未必會信,腦子登時亂得像一鍋漿糊。
這時,只聽屋中婆婆顫聲道:“只是可惜了如絮……那麼好的孩子,怎麼命這麼苦……”說到這裏聲音哽咽起來。
中年男子聲音響起:“娘,這輩子是我們老趙家對不起她,可人死不能復生,我不也決定把芹兒嫁給如風了不是,哎,也算是給他地下的姐姐一個交代。”
柳如絮心中偷偷一樂:“我一夜未回,可讓婆婆母子如此擔心。”一聽說他們要把芹兒嫁給弟弟,柳如絮心中感到暖洋洋的,正要進屋相認。
婆婆又道:“那樣也好,只是現在家裏糧食緊,如絮那孩子就算回來,也是跟着我受苦,這都是命。”
柳如絮腳步停下,收回要推門的手,就在門前靜靜地聽着。
中年男子道:“虧得兒還有些力氣,每日進山打些野味,也不至您老受凍挨餓。”
婆婆囑咐道:“娘近日總聞有狼叫,兒你平日也要小心些,山野路滑,莫要走得太深。”
中年男子應道:“兒子曉得的。”
柳如絮站在門口,貝齒輕輕咬着下唇,從她母子二人談話中,得知如今村中糧食也已短缺,何況弟弟也有好歸宿,只要弟弟過得好,自己就沒有什麼牽挂了。
她默然轉身,向身後走去。站在山坡上,昂首望着眼前依舊白茫茫一片,不知為何輕鬆了許多。
她脖頸中灌進了飛雪,衣領在風中吹得左右搖擺,原來上面的扣子已在當夜被楊仙兒撕壞。
柳如絮用手捂住衣領,眼見無處可去,只好壯着膽子回到楊仙兒的庭院。站在山丘,遠遠就能望見院中那棵大樹。
待得走近,見四具屍首依然擺在那裏,只不過白天看來,已沒有昨夜的恐怖。
柳如絮走到樹下,見到楊仙兒那張慘白的臉,仍是心有餘悸,伸手要把她身上的那把長劍拽下,可那劍釘得牢牢地,如今過了一夜,更是凍得堅硬如鐵。
於是過去拽着李元義的腰帶,想要將他屍首拖到樹下,可她力氣薄弱,哪能拉的動,只好掀他身底,讓他在雪地上來回翻滾。
“噹啷”,忽然從他懷中掉出幾件物事,原來是兩錠碎銀和一對火具。
柳如絮見是日常所需,就都收在懷中。接着,將劉放和王亮的屍體也拖到樹下,伸手入懷,無非是銀兩令牌之物,另摸到一把匕首。
推開屋門,頓時一股強烈血腥氣沖鼻,門口倒着的便是趙平安那具被掏凈胸膛的屍體,柳如絮腳步剛剛踏入,立刻閉眼,心中怦怦亂跳,忍不住回頭乾嘔起來。
過了好一會,才硬着頭皮把他小小的身體和椅子上那個胖子的身體拉出,一同堆在了樹下。
昨夜害怕的緊,加上沒有亮光,未曾看清屋中佈置,這是見屋中木桌木凳,陳設得倒是整齊有序。
最裏邊一張床,床上散放着四五件衣服,床邊立着一個方桌,桌前有凳,桌面上豎著一銅鏡,鏡旁放着些梳子釵釧之屬,看來是閨閣所居,想那楊仙兒也甚是愛美。
柳如絮進屋拿起窗下臉盆,盛滿雪就向六人屍首身上潑,潑了能有百十來盆,終於將雪堆得老高,剛好能蓋住楊仙兒的屍身。
柳如絮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傑作,眼見夕陽西下,黃昏將近,忙回屋拿出一塊凍得僵硬的抹布,沾着雪將屋中地板上的血跡擦乾淨,等忙活完,天也黑了。
柳如絮關緊房門,插上門閂,拿起打火石,點燃桌上的油燈。
看着屋中這般清潔的模樣,雖感溫暖,但望着屋前的那個大雪堆,總是令人心中隱隱不安。
柳如絮雙手拄着下巴,靜靜的望着金黃色的燈芯,想起弟弟柳如風怔怔出了神,也不知他此時在做些什麼,是否想着自己。
無聊之際,拿出那本名叫“輪迴往生咒”的書來,藉著燈光,打開第一頁,最上邊寫着兩行小字:“造物之主,天地之宗,天生庶民,有物有則,蕩蕩上帝,下民之僻。”
其後寫道:“然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大道輪迴,豈能近乎順天意而應乎人?”
柳如絮自幼雖和母親學過寫字,卻仍有許多不識,於是慢慢掀起書角,翻開第二頁。
但見下頁是一幅**畫像,身上點滿黑點,又有根根細線相連,線旁以細字注滿了“中府”、“靈墟”、“天府”、“孔最”、“四滿”、“氣沖”、“勞營”、“髀關”、“伏兔”、“梁丘”、“下巨虛”等字樣。
柳如絮心想:這圖倒也好玩的緊。只見最左側一條細線自肚子發出,上至脖頸,下至小腿,其上過左胸時,又分至左臂,直達食指。
她越看越是奇怪,也越來越入迷,體內好似一股熱氣自丹田而發,順着塗上黑線流便周身大穴,不知不覺又翻到了第三頁。
其上又是繁密小字:“天數將盡,吾當衛之。奪蒼生,窺造化,體納萬物,垂麗天之象,鋪理地之形。有恆者,入我宮長生,可與天地同壽。”
下面寫的是這門功夫第一層的詳細練法。
有形練,有內修,更有食用人心之法。想起楊仙兒殺人取心和吸食內力的一幕,正與這書中所講不謀而合。
最末一行寫道:“輪迴往生,生而忘世。此功逆天而行,奪人生機,入我靈身,貯於諸穴,可為己用。然獨戒東海渤盂派‘嗜血大法’,血隨功散,則如海水決堤,終成干朽,慎之,慎之。”
這幾個字柳如絮雖然認得,卻不知何意。心中隱隱覺得這門功夫頗為詭異,觀之不妥,卻忍不住再看。
看完第一層,轉而向第二層看去。
柳如絮心無雜念,一連將全書十層全部看完,翻到最後一頁,書末盡處題着“九宮門,長生宮,蘇禾。”
眼見天色微亮,她這才伸了個懶腰,脫鞋上床而眠,腦海中想的儘是書中所畫經脈走向。
再醒時,已是午後,柳如絮獨自坐在床上,腹中咕咕作響,這才想起已有一日未曾飲食。
下地推開屋門,便見一大鹿站在不遠處,頓時精神一震,舔了舔嘴唇,剛邁出兩步,大鹿受驚,四蹄翻飛的向前疾馳。
那鹿敏捷異常,東奔西竄,柳如絮在後邊追了兩步,氣喘吁吁,便瞧不見它蹤影,望着雪地上的蹄印發獃,無奈之下,只好又回到山神廟。
柳如絮對着山神塑像拜了兩拜:“山神公公,這些東西都涼了,您要是不吃……我先拿走一半,希望您……不要怪我。”
說完,心虛的將凍成冰塊的蔬果熟肉用衣服兜起,低頭一溜小跑的拿回自己的小屋。兩地路途頗遠,等回到小院,天又已經黑了。
柳如絮想要生火熱飯,卻不敢出門撿柴,只好插好門后,躲在屋中啃着冷冰冰的食物,身子直打顫,想了想,又將那本“輪迴往生咒”取出。
心中計算着:“這裏都是雪,而且食物只夠吃三五天的,何不練這上邊的武功,抓寫鹿來吃,而且鹿皮保暖,肉厚多脂,還可以添上燈油。”
說練就練,這晚,柳如絮盤膝在床上,按照書中口訣與修習內功的法門,運起功來。
此功講究的就是凝神靜氣,摒除喜怒哀樂之情。柳如絮一個十來歲的孩童,本就不受七情六慾的困擾。
於是依法而練,只靜坐片刻,便覺寒氣大減,身上暖洋洋的,好像周圍生了一圈火爐,舒適已極。
雙眼一合,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次晨醒轉,非但絲毫不覺睏倦,更覺精神倍漲。原來只一夜之間,對內力修為上已有了好處。
柳如絮憋了一股狠勁,除了用飯,終日在屋中練功。
到第三日時,又外出捉鹿,躍起時高了數寸,出手時也快捷了許多,雖仍是空手而歸,心下卻頗為振奮。
眼看山神廟裏的食物大都被拿個精光,到第五日上,她終於抓到了一隻麋鹿。柳如絮大喜不已,有種想要去告訴弟弟的衝動,但還是忍住。
看着呦呦鳴叫的麋鹿,柳如絮雖想殺它吃肉,心中卻有所不忍,只好將它困在屋中,重新外出捉鹿。
過了兩日,屋中已有了四頭大鹿,一頭小鹿。柳如絮在屋外做了一個欄子,將鹿都趕到其中。
而最先捉到的鹿已經餓死,柳如絮這才興沖沖地拿小刀剃下鹿皮,晾在窗口,將肉一點點剃下。
最後,看着那顆尚有餘熱的鹿心時,望着其鮮艷的顏色,忍不住咬上一口,頓時滿口皆是腥味,咬下的那塊肉在口中蠕動,又滑又軟,嚼又嚼不爛,着實噁心。
想起書中所訴,此功需內修外練,更要用人心為藥引,以心補心,方能達到駐顏之功效。柳如絮不敢殺人取心,只好忍住噁心,將整顆鹿心都吞了下去。
柳如絮晚上練功,白天捉鹿。一有鹿餓死,便以鹿心為引,吞服練功。
平日裏,她即便是練功,也會每月出門一次看望弟弟。
只兩個月工夫,捉鹿一事已能手到擒來,心中也覺喜歡。
眼見殘冬已過,冰雪消融,蓋着六人屍體的雪堆慢慢融化。當年李元義釘住楊仙兒那柄長劍的劍柄已經可見,過不多久,屍體就會顯露出來。
柳如絮雖只靠捉鹿,無人喂招,但一直按照書中所練,數月以來從未間斷,此時內功已頗有根基,氣力也大了很多,練功之餘,順便在屋后挖了一個深有丈余的大坑。
伸手去握當年李元義的那柄長劍,左右晃動,樹榦也跟着搖擺。
柳如絮雙手握住,用力抽出,“咚”的一聲響,楊仙兒的屍體落在地上,騰起一團白雪。
柳如絮望着手中的長劍,雖歷嚴寒,仍甚是鋒利,於是擦拭乾凈帶回屋內,將六人的屍首都丟進大坑,用土掩埋,這才回屋。
轉眼間半年過去,這日正是柳如風和芹兒的成親之日。
柳如絮站在山丘,就像去年那夜回來時一樣,靜靜地看着腳下敲敲打打的人群,望着一身紅色喜服的弟弟,嘴角露出了欣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