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南拳王

第九篇 南拳王

“洪拳,董威,請指教!”

“蔡李佛拳,方建瓴,請指教!”

“請!”“請!”

兩人各自相對而立,左手搭於右手手背,躬身行禮,隨即退後兩步,擺開架勢。

董威右腿半蹲,左腿前伸,挺腰含胸,雙手前後拉開,變成虎爪,硬橋硬馬,擺了一個起手式。

方建瓴見他身正步穩,下盤沉實,顯是深得內家拳法之精要,不敢怠慢,提膝迴環亮掌,應以一招“運手雙掛槌”。

洪拳為“洪、劉、蔡、李、莫”五大拳術之首,不過“蔡李佛拳”不是其中的“蔡”。

“蔡李佛”是指獨杖和尚之徒陳遠護、至善大師門徒李友山、少林還俗和尚蔡福。其中蔡福手法最好,而且在三家之中輩分最高,所以“蔡”字排在前頭;又因和尚陳遠護向李友山學過拳法,故“李”在“佛”前。

董威先發制人,右腳上步,一掌倏地打出,指向方建瓴左肩。方建瓴見他穿掌打來,認得是“洪拳”中的“上步三掄手”,當即扭左馬、右攻橋,一招“穿針引線”,插掌擊他左頰。

董威不等他招用老,一聲大喝,右膝迅速向下斜插而出,仆步鏟他左腳,盤肘擊他左肋。

方建瓴躍馬收拳,後退一步避開。董威同時變成右弓步,握拳向上,擊他下顎。

方建瓴退馬推掌,守中帶攻。兩人各出本門拳招,你來我往,激鬥起來。

董威勝在力大招沉,下盤穩固,方建瓴卻以拳招靈動、身法輕捷見長。兩人拳法迅捷,全力相搏。

練武廳周圍坐着五人。門口正對的是個七十餘歲的老者,身材魁梧,着件黑色對襟大褂,臉上不怒自威,手中握着兩枚鐵膽,晶光閃亮,滴溜溜地轉動,正是“洪拳門”掌門林世榮,綽號“豬肉榮”。

從左數第二人是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身形乾瘦,雙目炯炯閃光,那是“詠春”傳人葉問。

第三人也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者,六十餘歲年紀,手中端着一個茶碗,正笑眯眯的看着台上,此人是“蔡李佛拳”名家張鴻勝。

第四人是個年近四十的漢子,頭圓額高,兩腮無肉,眼窩深陷,這是“龍形門”掌門趙珠的弟弟,趙傳義,如今是佛山“龍形拳館”館主。

第五人身形微胖,留着兩撇髭鬚,卻是“白眉神拳”張禮泉。

五人身後各站着二十餘名弟子,目光都集注於台上二人的角斗。

本次是五年一屆的“南拳王”比武大會。

全佛山武館超400家,唯有蔡李佛拳、詠春拳、洪拳、龍形拳、白眉拳五家獨大,是以這“南拳王”的殊榮也是在五家中決出。

規則是一人敗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勝者比試。

每人都知,此次比武雖非性命相搏,但勝負關係本門派武學的榮辱,是以各人都全力以赴。

五派弟子平日裏明爭暗鬥,乘此機會,以往相互有過節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來腳去,倒是着實熱鬧。

眼見二人斗得越來越緊,兀自未分勝敗。

董威心中焦躁,仗着一身橫練功夫,對方建瓴來招竟不大閃避,肩頭胸口接連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沒哼一聲,突然間兩拳臂內旋向右平掃,隨之發出“啊—”的一聲大喝,呼的一拳打出,卻是“洪拳”中的“馬步雙掃拳”。

方建瓴側身閃過,左劈右拋拳,打在董威左肩。

董威左膝微曲,滿臉痛苦之色,卻又直起。

兩人拆到四五十招,董威身上已中了十餘下拳腳。方建瓴招數越使越快,抬手一記“右撼掌”結結實實的打中他胸口。

董威身子搖搖晃晃,胸口熱血翻騰,氣悶異常,知道自己已無力抵禦,當下雙手抱拳,閃身退下,下台時臉上滿是慚愧之色。

林世榮嘴角邊微微含笑,點頭意示嘉許。

“龍形拳”館主趙傳義大聲叫好,連說:“了不起,了不起!”頭一偏,身後一名壯漢躍出,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和方建瓴動起手來。

這一次卻是方建瓴氣力不足,被那壯漢推得摔個大筋斗。

台下你來我往,眼看這“龍形門”叫魏揚的壯漢已打下了三名好手,無人再上台了。

趙傳義乾笑道:“各位老哥竟都這麼謙虛?還是想讓我這弟子累垮了,再來撿個現成便宜?那可不是諸位武學大師的做派啊。”

這幾句話似是說笑,口中卻大有嘲諷之意。

林世榮知他心胸狹窄,為人極其好勝,不比他師兄趙珠。何況練武本就是強身健體,這次聚會也旨在以武會友,當下不被他言語所激,說道:“龍形門果然是人才輩出,老夫佩服。”

此言一出,就代表着“洪拳門”放棄了本次奪魁。

趙傳義見無人再出,說道:“既然各位如此清高,不圖這‘南拳王’的虛名,那也罷了,這虛名我趙某人便留下了。”

張鴻勝素來不喜此人,見他得了便宜賣乖,愈增厭惡,當即冷笑道:“那就有勞趙老師傅費心了。”

他這句話剛說完,張禮泉也是臉色難看,冷哼一聲,起身便走。出門后,見葉問跟在自己身後,對他道:“早聞趙傳義此人厚顏無恥,當初在河北用卑鄙手段與他師兄爭奪掌門之位,今日一見,果然所言非虛!”

葉問笑而不語,請他先走。

這次比武以“龍形拳館”大獲全勝而告終,趙傳義的名氣也越來越大,每日都有很多慕名者前來拜師。

1938年10月20日,日軍第18師團對廣東首府——廣州發動全面攻勢,21日,日軍攻佔沙河,並佔領廣州市區。作為廣州近鄰的佛山也不能逃出大劫,日軍第104師團向廣州以北推進,26日攻陷佛山。

至此,日軍控制了廣州及附近要地。廣州淪陷。廣東全境被日軍侵佔……

日本侵略軍進駐佛山後,毀壞廠房、設備、樓宇數百座,坼燒了38條街,從前繁榮的火車站、文昌沙、平政橋、通濟橋、西苧街等,成了瓦礫荒地。

市面蕭條,民不聊生。漢奸、惡霸大發橫財,佛山賭場林立,煙館遍地。

此時佛山大多武館都向北遷移,唯獨只剩“龍形拳館”一家。

臨行前,林世榮等眾掌門曾勸趙傳義一起離開,趙傳義卻執意不肯。所有人都認為他執意留下,是想為日本人做事,就連“龍形拳門”的弟子都走了大半。

日本早聞佛山是武術之鄉,決意要在佛山開設“柔道會”,得知趙傳義是“南拳王”,曾挫敗多派高手,於是指名道姓的要和他一試高低。

趙傳義接受了挑戰。

比武前一天晚上,兩名不速之客找上武館,並且手中都帶着槍。

一個梳着大背頭,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找到趙傳義,對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本人姚正氣,是板垣大佐的翻譯,大家都是中國人,所以提前告訴你,明天要和你比武的是大日本帝國,二天一流系的神免二刀流宗主,宮本太郎。”

又取出一個錢袋道:“這裏是五十塊大洋,趙師傅明天你,只准輸,不準贏,聽明白了?”

趙傳義接過錢,會心一笑:“好說,好說。”

姚正氣見他答應的這麼痛快,很是高興,口中稱以後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

第二天,趙傳義只帶着兩名徒兒來到搭設在中街的擂台,只見十餘萬名佛山民眾都在等他,原來日本人是想藉此次比武來打擊國人的意志。

趙傳義一出現,台下的人們不斷大聲高喊:“趙師傅,加油!趙師傅,加油!!”有的人嗓子都喊啞了,仍握緊拳頭直蹦高的招手。

趙傳義面無表情地走到台上,見那個叫宮本太郞的日本人正在等自己。

二人擺開架勢,趙傳義在“龍形拳”上精研三十餘年,武功已臻爐火純青之境,腳下前弓后撐,沉肘躉橋,擺了一招“單刀匹馬”。

台下歡呼雷動,轟然叫好!

宮本太郞擅長日本柔術,輕蔑的望着趙傳義。他自恃技藝純熟,雙手去抓趙傳義雙臂,沒想趙傳義雙肩一抖,擒拿化勁,反抓住他雙臂。

台下會家子見趙傳義內勁十足,松沉纏黐、抖彈冷脆,打心窩子裏叫出一個“好”字!

宮本一交手便知道趙傳義的厲害,但覺他手好像兩個鐵箍,只痛的哇哇直叫。

宮本情急之下抬起右腳,踢向趙傳義襠部。趙傳義雙手下摁,借勢躍起,一個後空翻,從宮本頭頂越過,雙腳直蹬他后心。

宮本一個趔趄,口中噴出一股鮮血。台下頓時一片沸騰!

台下司令官板垣見之大怒,鼠須亂顫地看向姚正氣。姚正氣驚怕之下,手中拿起一支手裏劍,向擂台靠去。

宮本滿頭大汗的轉過身來,用袖口抹了下嘴角鮮血,大叫一聲,向趙傳義抓來。

趙傳義側身避開,出招狠辣,毫不留情,一腳踢在他腿彎,宮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台下又是一片歡呼!

突然之間!台下不知從何處飛出一隻手裏劍,直向趙傳義腰眼射去!

按理說二者離得既近,這鏢極難躲開,趙傳義足尖點地,縱身躍起。

普通武師最高者不過能躍起五、六尺,趙傳義人稱“入雲龍”,這一跳能有八尺半,那支手裏劍射了個空。

台下離得近的見是一個穿西裝的中國人下黑手,都大聲抗議:“不公平!他偷襲!”、“狗漢奸!”……

台下的日本士兵手中拿着槍,大聲呵斥:“ばか、すべてにっ(混蛋,都回去)。”

趙傳義單足落地,見是偷襲之人是姚正氣,心頭怒不可遏,手似象拔,一招“摩橋纏黐手”拿住宮本手腕,飛腳踹出,集畢生之力,重重踢在宮本小腿上。

宮本踝骨脫臼,慘叫一聲,單膝跪地,脖頸青筋暴起,雙目睜得滾圓,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時鼻血長流,衣襟上全是鮮血。

趙傳義耳聞目睹了不少日本鬼子血淋淋的罪行,眼見國人中還有像姚正氣一樣為日本人賣命的走狗,心中這種對侵略者的仇恨無限放大,一言不發,撲上發招。

宮本無法遮攔,被趙傳義左手一伸,啪的一下,重重打了他一個耳括子。

趙傳義隨即發力一掌捺在宮本胸口,內勁到處,宮本向後平平飛出,打折他三根肋骨。

趙傳義快步跟上,騎在宮本身上,拳出生風,剛勁暴烈的“龍形拳”拳法盡數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耳畔依稀響起師傅當初教自己“龍形拳”總綱時的聲音:拳有三通路路通,逼步三通隨手去,眼到手到、手到腳到,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不留手、不留情、出手意念定輸贏……

姚正氣氣急敗壞地掏出手槍,將槍口對準了趙傳義背心!

徒弟魏揚和臧碩看見,都一齊喊道:“師傅,你別打了,快認輸吧!我們……我們不打了!”

趙傳義沾着鮮血的拳頭在半空停下,渾身散發著凜然正氣,厲聲喝道:“你倆給我跪下!”

二人遵從師命,並肩跪在台下。

趙傳義慷慨道:“記住師父一句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拳頭捶下,砸碎了宮本的喉管。

台下寂靜了幾秒鐘后發出雷鳴般的喊聲:“趙師傅打贏了!趙師傅打贏了!”緊接着人們歡欣雀躍,歡呼聲如山呼海嘯般響徹整個佛山上空。

趙傳義慢慢直起身子,囑咐二人道:“你二人將祖先牌位遷回河北,交給你們師叔趙珠,告訴他,我趙傳義……誓死,不做亡國之奴!”

在人們的喝彩聲中,猛然間響起“嘭”的一聲槍響……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遠在重慶的林世榮此刻雙手顫巍巍的放下報紙,虎目含淚,起身對着佛山方向恭敬一拜。

同樣在河北的一家武館內,一個身穿藍色短打的男子,面對着窗戶泣不成聲的道:“師弟,我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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