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少使
?時年快崩潰了。
千算萬算,沒料到劉徹會自己送上門來。待會兒田蚡如果真讓她們去獻藝,沒被看上固然糟糕,但被他看上……好像也很糟啊!
讓她想想,原本的歷史上,衛子夫就是被劉徹在席間看中,更衣時就當場臨幸了吧?
……媽媽,我害怕!
時年揪住蘇更衣袖,都快急哭了,“想想辦法,我們不能去……不然跑路吧……”
“不能跑,現在走這條路就徹底斷了!你以為隊長為什麼這麼急把我們送進來?要不了多久,匈奴人就會到長安,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她難得嚴肅,時年愣了愣,“那,如果我們上去,劉徹真的……”
蘇更神情冷靜,“先上去,見機行事。”
時年:“……”
居然玩這麼大,時年懵了!
她忐忑地坐在房間,絞着手指不想說話,對面連翹和月容也很安靜。不同的是,月容和時年一樣神情擔憂,連翹卻是滿臉興奮,幾乎有點迫不及待。
不一會兒,有男子進來,時年認出那是田蚡身邊的人。他越過連翹期待的目光,徑直走到時年和蘇更面前,“君侯有命,請二位女郎去正堂伺候。”
時年頭皮發麻,蘇更卻鎮定一笑,“諾。”
她起身往外走,時年跟着她,腦中卻在不斷想接下來的事。一不留神,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她只覺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蘇更就一把抱住了她,“小心!”
兩人重重摔在地上!時年只覺半邊身子都在發痛,剛想說話卻看到蘇更小臉發白,額頭一瞬間全是汗!
她驚道:“你怎麼了?蘇更?”
蘇更吸着冷氣,目光往下,“我的腳……好像崴了……”
她腳踝處果然腫了,時年試着碰了一下,蘇更立刻疼得顫抖。她有點慌了,茫然道:“現在,要怎麼辦……”
這一出太突然,那來傳話的男子也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后怒道:“你說怎麼辦!陛下就在前面等着,你們也能……”
他氣得渾身發抖,蘇更的傷不重要,現在的局面卻必須解決。蘇更咬牙道:“沒關係,我們可以去……我可以起來……”
“行了吧,你敢去我也不敢讓你去!御前失儀的罪誰也吃不起!”男子目光一轉,落到對面的連翹和月容身上,沉吟一瞬,“你們倆,跟我出去,一會兒小心伺候!”
連翹茫然一瞬,欣喜道:“諾!”
男人懶得再看地上的兩人,領着人就走了。時年抱着蘇更,小聲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沒小心看路,你也不會……”
“不關你的事,是連翹。”
時年一愣,蘇更拍拍她的手,“我在對面看到了,她伸腳絆你。”
時年恍然大悟。她就說自己不至於這麼冒失,而且剛才她們摔倒后,連翹確實表情很慌張。她還以為她是被嚇到了,原來是做賊心虛!
時年沒想到連翹會這樣,畢竟這陣子她們都沒有過衝突。而且伸腳絆人,這麼低劣的招數,宮斗劇里都不興用了,她居然也能中招!
時年又氣又惱,蘇更說:“她應該就是一時衝動,估計自己都沒想到,運氣居然這麼好,直接把我們倆的機會給搶了。”
時年本來不想要這麼機會,聽她這麼說,又有些着急,“那我們還能進宮嗎?這條路是不是行不通了……”
蘇更深吸口氣,“先等等吧。看看情況再說。”
她們並沒有等太久,大概一個小時后,有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府邸的主人,武安侯田蚡。
時年只在入府當天見過他,當時這位君侯態度溫和,此刻卻冷冷道:“聶城說,你們倆是可造之材。我看在他的面子上,自己的人都不選,想成全你們。沒想到,我居然差點被你們倆給害了。”
時年咬牙,不敢辯解。蘇更說了,連翹絆她的事只有她看到,無憑無據,說出來不僅沒用,搞不好田蚡還覺得她們在誣陷。
蘇更說:“君侯恕罪,此番是我等大意,還望君侯再給一次機會,妾感激不盡。”
田蚡淡淡看她,片刻后說:“你是沒機會了,但你的同伴還可以。陛下已經同意,宣她們三人進宮,一會兒就出發。”
時年驚住,“只、只有我嗎?蘇更不去?”
“見駕前受傷,實在不祥。如不是因為聶城,我連你都不想要了。”
震驚一個接着一個,時年都不知道如何反應了。蘇更見她這樣,想了想,說:“君侯,此事可能不……”
田蚡揚眉,“怎麼,你不會說,只有一個人,就不去了吧?”
他語氣危險,彷彿蘇更真敢這麼說,就別想活了。
蘇更抿唇。她臉色蒼白,痛楚之色尚未褪去,明明自己都這樣了還想着任務,可當事情落到時年頭上,她卻想替她放棄。
時年心情複雜。剛才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蘇更也不會受傷。目光瞟到田蚡身後,連翹不知何時進來了,小臉上已經沒有慌亂,而是志得意滿。她是該得意,聽說她當庭獻舞被陛下盛讚,獲准入宮。別的婢女都說,她這一去沒準就要當夫人了。
見時年看過來,連翹揚了揚下巴,滿是挑釁。
時年只覺一股火往上竄,想也不想道:“當然不是。”
蘇更驚訝地看過來。時年卻覺得,隨着這句話出口,自己的心奇異地安定了。事已至此,反悔是不行了,他們還有大事要完成。而且這個女人,當著她的面欺負了她的朋友,這筆賬難道就這麼算了嗎?
她看着田蚡,毅然道:“多謝君侯成全,妾願意入宮,服侍陛下!”
時年一直知道,自己個性容易衝動。朋友說她這樣早晚會吃大虧,從前她還不信,如今,總算信了。
她趴在織機上,遙望遠方徐徐落下的夕陽,長長嘆了口氣。
三天了。
從她在田蚡府上放下豪言,辭別蘇更、孤身來到未央宮中,已經過去三天了。
“時年,別走神啊,再不做完少府大人會生氣的。”旁邊月容擔心地說。
時年轉頭,朝她露出一個笑,心裏卻很崩潰。路知遙說,她這樣被進獻的美人,一進宮就自動成為皇帝的小老婆,她也做好了準備。可她怎麼都想不到,小老婆居然是這個待遇——怎麼還要幹活呢!
她是跟在劉徹的車駕後進來的,他卻並沒有見她,直接丟給掖庭令去安排。於是,時年來到這裏的第二天就被叫來織布。她看到滿屋子的織機時,整個人都懵了,旁人卻告訴她,紡織是宮中女子都要做的,包括身在高位的夫人們。
劇本不對啊,清宮戲裏不是連答應都有人伺候嗎?!
時年壓根兒用不來這個時代的織機,她連現代的縫紉機都不會用!本以為完蛋了,沒想到一起進來的月容卻主動提出可以教她,時年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個在田蚡府上沒怎麼打交道的女孩居然是個熱心腸。
想到這兒,她抓住月容的手,“算了,我織不下去了,咱們先去吃晚飯吧。”
月容有些遲疑,時年說:“放心,我明天會抓緊的。再晚又要沒飯了,我是沒事兒,不能耽誤了你啊。”
庭院裏有幾名女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日落的,說話的,神情都有些無聊,甚至麻木。這是椒房殿以北的掖庭,聚集的都是如時年一樣的低等級宮人,大家名為皇帝的妾,卻都沒見過他一面。時年這種剛進來的還好,有那種進來好幾年的,神經都有些不正常了。
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時年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面孔,還沒來得及躲,對方已經看到了她,揚聲道:“時少使。”
時年深吸口氣,露出個笑容,“見過連八子。”
眼前的人,正是連翹。
她們一起進宮,也一起受封,時年現在的身份是少使,漢宮中等級最低的,只比下面的家人子高一點,連翹卻封了八子,比她要高三級。不過這不是重點,更要命的是,連翹今天被陛下傳召了。
整個掖庭議論了一天,艷羨嫉妒都有,時年卻一聽到就心頭一沉。
果然,去御前鍍完金的連翹彷彿學成的海歸,神態比之前又高傲了幾分,“時少使這麼快就織好布了?今天的任務完成了嗎?”
時年不會織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在女子皆紡織的漢代,這簡直是個奇葩,時年之前就受到不少嘲笑。
敵人正春風得意,時年明智的沒有硬碰,“多謝八子夫人關心,還剩下一點,妾明日會繼續的。”
連翹卻忽然變了臉色,“什麼明日繼續?你若完不成,少府大人怪罪下來,只會覺得我們掖庭辦事不力!你今晚不用吃飯了,什麼時候做完,什麼時候再去睡覺!”
時年目瞪口呆。
這個連翹,明明之前是當丫鬟的,這心態轉變也太快了吧!翻身農奴把歌唱?!
沒人幫她說話,或者說如今整個掖庭,沒人敢違背連翹。就連月容都只是擔憂地看了她兩眼,就低頭沉默了。
時年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回織室,坐到了織機前。
外面連翹的笑聲那樣刺耳,夾雜着女人們的奉承,還有人在打聽陛下可對她說了什麼,不知道連翹怎麼回的,外面頓時笑成一片……
時年聽了一會兒,重重踩上踏板!
如果不是還有任務,你看我忍不忍你!
蘇更說,即使進了宮,聶城也會設法與她們聯繫。現在他肯定已經收到消息,知道她孤身闖虎穴了,卻還遲遲沒有動靜,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嗎?還是外面的人果然不好潛入宮中?
時年並不擔心他們不管她,畢竟衛子夫還在這兒,聶城衝著衛子夫也要來一趟。想到衛子夫,她神情一變。之前討論計劃時就說過,進宮后首要任務是取得衛子夫的信任,如今她獨自進來了,這任務也就落到她一個人肩上。
時年往外一看,天已經黑透,大家都回房休息了。她溜回房間,從柜子最下面一格摸出她的防狼電擊棒,小心藏好,再溜出了房間。
雖然有些害怕,但她是帶着決心進來的。如果什麼都不做,就等着他們來救,豈不是跟不來沒啥區別?
她還指望着趕緊把這個事完成,臨走前把連翹暴揍一頓呢!
今夜有月,照拂着連綿殿宇。時年之前已經跟別人套過話,知道選中的和親公主住在皇宮北邊的披香殿,從掖庭過去的路線也趁白天熟悉過了。
一路走得順利,遠遠地瞧見一泓碧波穿過,時年知道那是滄池的流水,披香殿就在流水對面。
勝利在望,時年一個雀躍,耳畔卻忽然傳來呵斥聲,“何人在此!”
是巡邏的守衛。時年一慌,下意識轉身就跑,誰知她的動作反而讓守衛起疑,立刻就有人追了上來!
時年:“……”
完蛋完蛋完蛋!現在停下來是不是沒用了?她解釋自己只是吃完飯出來散步會有人信嗎?!
滄池流水之畔,劉徹負手而立,身側是大宦官楊得意,“夜深了,太后白天才交代過,陛下可要去椒房殿歇息?”
劉徹望着夜空,頭也不回,“不去。”
楊得意毫不意外,順溜道:“那,別的夫人那裏呢?之前武安侯進獻的三位美人,陛下見了連八子和月少使,還一位時少使沒召過呢。”
“朕帶她們回來已經是給舅舅面子,難道還每個人都得見嗎?”
楊得意提完了,自覺盡到了責任,也不再多嘴。然而劉徹沉默片刻,忽然問:“那件事,有消息嗎?”
他說的含糊,楊得意卻心知肚明,低聲道:“探子都派出去了,這陣子晝夜不停在長安城和周邊鄉縣尋找,只是,還沒發現與您描述相符的女郎……”
“這都多久了,連個女人都找不到,那些探子幹什麼吃的!”
楊得意為難道:“也不能全怪他們。無名無姓,連張畫像都沒有,找起來確實有難度……”
劉徹:“朕不是給了張畫像嗎?”
楊得意一噎,沒敢答話,心裏卻嘀咕,就您畫的那個像,誰認得出來啊……
劉徹猜出他的腹誹,一時無語。有心踹一腳過去,最後還是沒好氣地擺擺手,“罷了罷了,滾吧,朕一個人走走。”
夜晚的未央宮總是很安靜,滄池流水潺潺,漂浮着落花。劉徹望着天邊玉輪,又想起那個晚上,想起那個彷彿站在月亮里的女子。
自從那晚一別,他就想找到她,然而她的消失就和出現一樣毫無徵兆,任憑他想盡辦法,也找不到半點線索。
最無奈時,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她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姑射仙子……
前面忽然傳來動靜,似乎是守衛在追什麼人,劉徹眉頭一皺,朝聲音的方向走去。果然,遠遠的看到個身影,窈窕纖細,像是名女子,她在朝前奔跑,後面跟着幾個男人。這畫面實在有些詭異,劉徹心中冷笑,這宮中的守衛是越來越差了,早晚要處置了他們。
他們越來越近,終於,那女子被最前頭的男人抓住。劉徹以為事情該解決了,可她卻忽然拿出個東西按到那人身上。只聽到“噼里啪啦”一陣亂響,男人軟軟倒下,露出對面的女孩。
她沒想到前面還有人,與他對了個正着。
皎皎月色下,女孩神情倉惶,端端落入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