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展覽
?時年站在博物館門口,舉步不前。
周小茴買完票過來,勾住她脖子,“怎麼,你不會想臨陣脫逃吧?說好了陪我哦。”
時年深吸口氣,露出個笑,“放心,就算是為了說好的大餐,我也不會逃的。”
今天是工作日,博物館裏卻很熱鬧。這裏正在舉行一場大型文物展,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遊客,包括主動前來的周小茴和被一頓大餐騙來的時年。
進入展廳才發現裏面人更多,周小茴解釋:“這次的展覽主要針對一批隋唐時期的墓葬,好幾年前就發掘出來了,清理修復了很久,這是第一次展出。其中有許多展品還是出自皇室,比較珍貴,所以來看的人比較多。”
時年看向四周。青碧的瓷瓶,黃銅的鏡子,還有女子的妝奩、發簪,每一樣東西都矇著層神秘的色彩。它們來自遙遠的大唐,穿過了煙塵漫漫的歷史,出現在她面前。
時年忽然有點緊張,還夾雜着不安。非常熟悉的不安。她深吸口氣,強行把這種感覺按了下去。
展廳右側有一方白玉鎮紙,據說來自一位唐代的狀元,周小茴忙雙手合十,虔誠道:“寶貝啊寶貝,請你一定要賜予我靈感,幫我加持,新文大紅大紫!”
時年說:“你還沒死心啊。”
“當然不死心!這麼快就放棄,怎麼對得起我辭掉的工作?”
時年和周小茴大學畢業不到一年,目前都失業在家。和時年躺平承認自己是被炒了不同,周小茴一直堅稱她是主動辭職,具體表現在這幾個月時年簡歷投得飛起,她卻巋然不動,專心在晉江寫起了。據說,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她堅信以自己的勤奮和才華,一定能成為一代大神!
只可惜,周小茴同學的成神之路坎坷了點,寫一本撲一本,已經第三個月了,一共賺了不到50塊錢。時年非常懷疑,以自己遲遲找不到工作的境況,她和周小茴到底誰會先餓死。
真是個悲傷的問題啊。
周小茴這次過來,也是為了給新文取材,看得比較投入,一會兒就走到前面去了。時年落下幾步,也不急着追,反而輕舒口氣。
展廳里人來人往,大家都在專心參觀,伴隨着輕聲交談。
也許是她太緊張了。
到現在都沒出什麼事。也許,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眼前忽然有光亮一晃,是玻璃反射着燈光,時年順着望去,看到了展廳中央的展櫃。
它是單獨擺放在那裏,晶瑩剔透的玻璃,裏面擺放着一把琵琶。因為年代久遠,琵琶的色彩有些斑駁了,不過整體保存得還算完整。細長的頸、半圓的身,還能看到放弦的槽口。這是一把五弦琵琶。
時年走上前,展櫃前的牌子介紹,這是唐中期的出土琵琶,據專家推測應該出自宮廷。
大唐皇宮的琵琶啊,也不知它屬於誰……中期,啊,不會是楊貴妃吧?
“能知道這琵琶的主人嗎?”幾乎是同時,身後傳來個聲音。
時年回頭一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男人。
都很年輕的樣子,大概二十七、八歲,左邊的是個外國人,金髮碧眼、五官深邃,穿着白襯衣配黑色西裝褲,鼻樑上還架了副金絲眼鏡。非常溫潤儒雅的打扮,可男人唇畔含笑,鏡片下的藍眼睛透出彷彿與生俱來的多情。
他旁邊的是個中國人,金髮帥哥佔據着白種人的先天優勢,身材高大,他在旁邊卻也半點沒被比下去。大概1米87的身高,也穿着白襯衣,搭配深色牛仔褲,清瘦卻很挺拔,只是一頭黑髮稍顯凌亂,神情有些懶散。如果說金髮男是多情,他就是無情,黑眸深深,透出淡漠和倦怠,彷彿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手插在兜里,漫不經心的樣子,連這個問題都像是隨口一提。
金髮帥哥一笑,“你問我?”他說的中文,發音不太標準,卻有股別樣的迷人魅力。
“怎麼,你不是連竹林七賢、三俠五義都知道嗎,這就難住你了?”
時年收回目光,卻擋不住一顆心怦怦直跳。
媽呀,這長得也太犯規了吧!太要命了吧!
她簡直要把持不住了!ヽ(o`皿′o)
原諒她這麼亢奮,畢竟畢業這大半年,她就沒見過什麼像樣的男人……不,原來在那所二流大學裏她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今天真是撞大運了!
兩個這種水準的帥哥一起逛博物館,還穿着情侶裝(?),如果讓周小茴看到,一定又要腦洞大開了……哦,忘了說,周小茴同學在晉江,主要進行**文學的創作。:-d
時年能注意到帥哥,別人當然也能,展廳里的女孩子都若有若無往這個方向靠,這個展櫃附近的人忽然增多。時年見此盛況忍不住想,這樣的環境,真是適合碰瓷啊,說不準就有哪位偶像劇看多了的少女,豁出去往帥哥面前一摔,然後他就被她的單純不做作吸引……
俗話說得好,會摔倒的女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差。
念頭還沒轉完,身側忽然一陣推力傳來,時年一個不穩就朝右倒去,幸好一隻手攬住了她!
古龍水的味道縈繞鼻尖,她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碧藍的眼睛。
是那位金髮帥哥。她靠在他胸口,而他一隻手扶住她的肩,另一隻手虛放在她腰際,確保她不會摔倒。
見她看過來,輕輕一笑,“噯,當心啊,小姐。”
周圍人都在看她,時年整張臉都漲紅了,手忙腳亂地站好。天啦,她怎麼會這麼倒霉,怎麼就摔上去了呢!剛才誰擠她啊!
她尷尬地想道謝,黑髮帥哥卻忽然嗤笑一聲。他掃了時年一圈,瞭然一挑眉,彷彿看穿了什麼似的。
時年大腦當機一秒,然後猛地醒悟:他以為她是故意的!
平心而論,她剛才的行為,確實有點像是碰瓷。尤其前一秒,她還在思考這個……
不過時年還是被他的態度刺到,連那張帥臉都變得不順眼起來。她強行忍耐,“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沒注意到有人過來……”
金髮帥哥說:“沒關係,這裏人很多,是要當心一點。”
“嗯,走神了。”黑髮男人淡淡道。
這個人,真是自以為是!
時年板著臉,硬邦邦道:“對,我走神了,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她這麼嗆回去,黑髮男人似乎有點驚訝,他盯她一眼,時年以為他要諷刺回來,沒想到男人收回目光,不再出聲。神情平靜,卻並不是退讓,是個人都能看出他臉上的懶得搭理。
時年氣結。
什麼嘛。虧她剛才還覺得撞大運了,能一次性見到兩個帥哥,她就知道這種好事輪不到自己!
氣氛有點尷尬,金髮帥哥沉默一瞬,自然道:“我記得,這批文物好像是楊教授主持修復的,你如果真好奇,改天可以打電話問問。他應該知道這把琵琶。”
黑髮男人卻淡淡道:“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他也不會知道。”
這話有點奇怪,時年若有所思。
目光重新落上琵琶,它安靜地躺在柜子裏,玻璃罩子反射着柔光。貴重,美麗,也了無生氣。她忍不住想,不知道當年的它是什麼樣子。
這麼巧,他也想知道。
這把琵琶的主人……
嗒。
彷彿一滴水落入水潭,泛起一圈圈漣漪。
時年表情猛地一變。
眼前還是剛才的展廳,可又有什麼不同了。
來來往往的人群全部靜止不動,沒有交談議論的聲音,周遭一片寂靜。大家保持之前的表情和姿勢,如同雕塑。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時年慌亂地扭頭,卻發現自己一點點漂浮,她以為是她飛起來了,低頭卻看到自己的身體還立在原處。
她的靈魂浮在了半空。
周遭的一切都墮入黑暗,她睜大眼睛,發現眼前只剩下那把琵琶。展櫃的玻璃罩也消失無蹤,它和她一樣,漂浮在黑暗的虛空。
陳舊的花紋,斑駁的顏色,每一處都帶着千年歲月的痕迹。可是下一瞬,風卷着黃沙吹過,就像帶回逝去的時光,上面的色彩重新變得明亮。鮮紅的花紋,暗黑的身背,雪白的琴弦。那樣生動,那樣鮮活。
紫檀貴重,金粉閃耀,這把屬於錦繡大唐的琵琶,終於顯露了曾經的真容。
它被一個女子抱在懷中,她穿一身石榴紅的裙子,頭髮梳在腦後,釵環搖晃,坐在梨花盛開的宮殿內。
女子低着頭,看不清容顏,只能看到她手指纖細,輕輕撥動琴弦。一下,又一下。
耳畔那樣安靜,靜到讓人想到宇宙洪荒誕生之前,天地萬物都不存在。可時年卻覺得,自己聽見了她的琵琶聲。
隔着千年的漫漫時光,她聽到了她的琵琶聲。
一股巨大的拉力襲來,她像是被人揪着靈魂狠狠往下一拽,重新落回軀殼!
身子失去平衡,她重重跌坐在地。
怔怔抬頭,周遭是熙熙攘攘的人聲,大家在有條不紊地參觀,間或有人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面露好奇。
一切都很正常,剛才那些畫面,彷彿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時年這才發現自己滿頭冷汗,想必臉色也是慘白一片。有人在旁邊蹲下來,是那個黑髮男人,“怎麼,又走神了?”
時年看着他,“崔綠華。”
“什麼?”
“這把琵琶的主人,叫崔綠華……”
男人表情猛地一變。
是的,崔綠華。
不是楊貴妃,也不是任何在歷史上留有記錄的女人,這把琵琶的主人名叫崔綠華。她從沒聽過這個名字,這座博物館裏也不該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可她卻清楚地知道她的生平。
大唐長安人士,天寶六年入宮,為教坊司女樂。因為彈得一手好琵琶而得了個“琵琶崔”的名號,曾在一次表演中被楊貴妃賞識,賜了她一把西域進貢的五弦琵琶。
後來,貴妃作《霓裳羽衣曲》時,她也擔任了琵琶部的一員。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長安陷落。宮人紛紛出逃,崔綠華也混在人群中,逃出住了近十年大明宮。
而這把琵琶,被遺忘在了教坊司的房裏,後來和其它樂器一起埋入土內。
王朝更迭,風沙侵蝕,千年時光彈指而過。
再次重見天日,便是在這座博物館裏。
時年忽然清醒,推開他就想跑,男人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攥住她手腕,將人硬扯回來,“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