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扶桑國(三)

第二四一章 扶桑國(三)

林兄他們海商與我們陸商一樣,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愛收留當地的土著少年作為自家的夥計。

當年爺爺在世的時候,我家商隊夥計的來處,幾乎遍佈了天下所有的邦國。

比如門巴特門叔,是漠北匈奴之後。

蘇德爾蘇叔和沙米漢,來自北地的柔然。

蘭頓老哥的故鄉在薩珊波斯的藍氏城,赫斯魯爾的老家在羅馬帝國的迦南,祁山馬場的木塔尼爾他們是世居天之山上的羌人土著。

還有秦沖、鍋盔劉真兒他們這些漢家的少年,等等,可謂是攬盡天下豪傑為吾所用。

如此作為的好處在於,商隊每到一處,都有熟悉該國風土民情和土語官話的自傢伙計。

不管是交易、住店,還是和當地的官府稅卡打交道,都會方便了很多。

林兄的商隊也是這般,一趟南荒之行,他收下了林鐵這個土著夥計。

另外還有一位名叫春藤的兄弟,就是這扶桑國人。

據說是奴隸之後,是林兄當年用一桶濁酒從東瀛國的酋長那兒換回來的。

春藤二十齣頭,幹事利索不善言詞,對於林兄忠心耿耿。

船上朝夕相處三年多來,大夥都已結成了生死兄弟。

我對這位老弟頗有好感,有時閑着沒事的時候,會提着酒囊邀他對飲。

兩個人就這般靠着船舷或是桅杆,你一口我一口的豪飲,直到囊中的酒釀全部喝光才算盡興。

中間沒有半句閑話,所有的情誼全在這濁酒中了。

如今想在紫煙島有所作為,春藤君正好派上了用場。

“春藤!快過來!有事向你請教!”

春藤正在整理船尾的纜繩,聽到我的吆喝小跑了過來,對我和林兄微微鞠躬后便盤腿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他如往常一般,既無欣喜也不悲愴。

故國鄉土對於他來說,好像只是個地名而已,與他毫不相干。

“春藤,我記得你老家就在這一帶。關於這紫煙島,你了解多少?給我等說說。”

我取來陶碗斟滿濁酒,遞給了春藤,一邊詢問道。

此君也不客氣,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紫煙島是日向國的屬地,不過日向大王並不看中這塊地方。每隔年都會派人上來,擄掠些年輕的男女帶回大島。”

春藤淡淡道,令人不禁生疑,他的出生地或許就在這個島上。

當年被日向大王的兵丁擄走後,賣身為奴。後來幸與林兄,才重新獲取自由之身。

但所有這些只是我的猜測,春藤自家不說,我們誰也不會去揭開這段傷心的往事。

不過聽他所言,我對這紫煙島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彈丸孤島,既無田壟也無物產,在土著國君的眼裏就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不毛之地。

唯一值錢的便是一些剛剛長成的少年男女了,男子可充兵役徭役,女子可以作為女奴賣往他國。

官家猛如虎也,這些蠻荒的海國也不例外。

“這島上的民風如何?世人可有敬畏之

物?”我接着問道。

“世人敬畏天神,懼怕雷電!敬畏日向大王,甚於豺狼虎豹!”

春藤有問必答,甚是言簡意賅。

蠻荒野民懼怕雷電情理之中,他們沒有安居之所,古往今來死於雷電之下的土著不可勝數,自然也就對雷電產生了敬畏之心。

視日向大王為兇猛野獸,可能是凡從該島擄走的男女,便是生離死別,今生再也不會回來了。

走獸尚有護犢之心,況乎人也!

“春藤,我和林老爺商議,想為你的國人做些事情。讓他們擺脫蒙昧走向開悟,知曉人倫之禮,懂得自強不息。能使每一個島民都能衣食無憂,也能如兄弟這般脫胎換骨。”

“那日向大王之所以視這些島民為賤民和奴隸,不以國人之禮待之,關鍵是他們自家不爭氣!個個活得牲口一般還不自知!此所謂自賤而人賤之!賢弟!我說的在不在理?”一旁的林兄也插話笑道。

“大哥句句至理名言,自賤而人賤之,呵呵。”

少時家中書院的辛夫子曾經說過,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行商這麼多年走遍了大半個天下,今日才明白這句孔聖之言是啥意思。

天下蒙昧蠻荒的野民何其多也!

從西域的山野到南荒的海國,所到之處比比皆是,萬千黎民生如草芥一般。

此番海上蒙難在我看來,既是渡劫,或許也是一種使命。

慈悲的佛陀菩薩,要借我等之手去度化眾生,為這些途中野民點亮一盞通往現世文明的開悟之燈,如天竺、波斯、羅馬諸國的傳道僧者那般。

“嗨!易子、老爺!有啥事情儘管吩咐!春藤萬死不辭!”

春藤站起身來高聲答道,又是深深一躬。

“我們想冒充一回日向大王的官差,為島上土著做些事情。所作所為皆是出於慈悲公心,還需賢弟的鼎力支持!”

土著野民思維簡單,與之說理可能會油鹽不進。

只能以其懼怕之物懾之,才能促其移風易俗,改變千年的陋習。

隆冬時節借不來雷電,只能冒充官家了。

而所有這一切,都需要春藤君從中翻譯和協調才可成事。

“嗨!”

春藤聰慧機敏,已經大概明白我下一步的計劃。

也不詢問,只是拱手應答了一聲,便回身做事去了。

早飯之後,灘上傳來了一片喧囂之聲。

但見幾個百個島上土著,從林間、樹洞、崖畔等不同的角落紛紛鑽出,向海船停泊的灘頭蜂擁而來。

男女老幼的衣衫甚是簡陋,全為樹皮、蒿草、還有少量的獸皮編製而成。

幸虧島上遍佈湯池,否則此等粗衣很難熬過漫長的冬季。

原先湯池中遇見的那些野女肯定也在人群中間,這些土著對於我們沒有絲毫的恐懼。

野語嬉笑之聲不斷傳來,明明生如猿人一般,還有心情前來圍觀我們的熱鬧。

這幫倭國土著,真是混沌未開也!

眾人也不敢大意,趕快收回下船的軟梯,取下了掛在桅

桿上的羽箭和長刀。

南荒海島上的經歷告訴我們,這些土著雖然沒有多少心機,心智如同幼兒,但卻不知敬畏生命。

為了一餐的飽腹,他們都能自相殘殺,卻沒有絲毫的負罪之心,真是無知者無畏也。

稍不留神,被這些野人的投標誤殺,可就太不值當了。

“春藤!告訴他們我等是日向大人派來的官差!要在此島長期駐守!”

我趕緊奔到了春藤跟前,向他高聲吩咐道。

春藤也不遲疑,扯開嗓子就把我的所言用倭國官話傳給了灘頭的野民們。

在林兄的帶領下,眾人全都抽出了長刀立於船頭。

銅刀在赤日的照射下,寒光四射,自帶肅殺之氣。

聽完春藤的“官宣”之後,船下頓時靜寂了下來。

“大王!”

土著們全都伏在了地上,在一位老丈的帶領下給我們行跪拜禮。

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連混沌未開的土著都震懾於日向大王的淫威,看來這些倭國諸侯對於領地部落的盤剝何其慘烈也。

這種對於大王陛下的敬畏和恐懼,早已植根於土著世人的骨血之中。

土著們所有的言語我都不知所云,唯獨這“大王”二字卻是聽的分外真切。

尤其是異口同聲,猶如百官的朝會一般,壯觀而又親切。

由此看來,這東瀛倭國的朝堂禮法定是從我們中土傳來的,連“天皇”“大王”之類的稱謂,也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

“賢弟!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處置?”

一個時辰前才發生的事情,所有的計劃我還沒來得與林兄商議,也沒有告訴其他的夥計。

所以看着灘上黑壓壓伏跪的土人,林兄焦急的詢問我道。

“賜給姓氏,建戶立制,修築田畝,豐衣足食!”我簡要答道。

這並非自家的獨創,而是先秦以來,受封邊陲蠻荒之地的古聖先賢們殖民建功的慣用方略,我只是順手拈來而已。

“哎!我是說眼前的這些土人該如何處置!總不能就讓他們這麼老跪下去吧!”

林兄有點不耐煩的拍着船舷,高聲的大叫道。

“春藤!讓所有成年的女子認下自家所生的兒女!秦沖!劉真兒!你倆帶人下去埋鍋造飯,讓這些土著們嘗嘗官家的米糧是啥味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如當年在迦南軍中那般,開始點將了。

秦沖、鍋盔二人領命,馬上帶領幾位當值的夥計下船而去。

不愧是統兵的出身,少頃功夫秦大將軍並持刀押着幾位土著男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船下的鍋盔他們也不例外,全都擺起了官家大爺的架勢。

搬運粱肉、拾柴劈柴、埋鍋造飯這樣的苦差,直接差遣現場的土著替他們做了。

我和林兄也不好干預,只能苦笑了一番。

既然冒充日向國的官家,就應如秦沖他們這般裝扮的像一點。

在這些土著的意識中,肯定也不會有官家替奴隸做飯的道理吧。

(本章完)

商與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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