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冶金術(五)
五日之後,我們停下了鼓風吹火,也暫停了續送木炭,任由冶金的石爐自然熄滅。
清除爐內剩餘的炭灰和石渣,一尊金光閃閃的碩大銅樹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融化的銅水下沉為基座,後續者順着木炭之間的縫隙向四下延伸,如蟻穴一般九曲盤旋,自然形成了垂柳的形狀。
幾個人下到爐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尊銅樹從石槽中抬了上來。
金光閃爍渾然而天成,令我等半路出家的金石師們感到無比快慰,先前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如此天然造化的神物,很快便在秦沖、林青等人的石錘下四分五裂,變成了一塊塊毫無趣味的烏銅疙瘩。
秦沖所思是造出幾把銅斧,好讓他心愛的波斯長刀早日復原。
而林青林鶴這些伢仔,已經在做早成監工的春秋大夢了。
指揮一幫土著夥計採礦砍柴,冶鍊金石打造銅器,旁邊或許還有美貌的土著野女斟酒相伴,如此時光何其快哉。
所以他們目前最為迫切的願望,便是把我那以物換工的方略儘快付諸實施。
好把眾人從徭役一般的苦差之中解救出來,甚至進言將來做飯洗衣、放牧羊駝這樣的活計,全可雇傭土著的女子來做。
有了這般俗念之後,任何神物造化也進不了他們的法眼了。
這些傢伙一門心思要把這冶鍊出來的烏銅,儘快變成可以交換的銅刀或銅斧。
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壯之年,只要心之所向,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氣。
等到第二爐的金石礦粉重開冶鍊之後,諸位兄弟連夜另起爐灶支起石砧,鼓風吹火掄錘鍛造,干起了鐵匠的營生。
煉製獸油以作淬火之用,鑿出磨刀玄石作為開鋒之器。
一時之間整個峽谷不分晝夜,掄錘鍛銅的“乒乓”之聲響徹四野。
在此夜宿的鷹雀和百獸受到了驚嚇,倉皇失措的領着妻妾兒女,向著四周的遠山密林遷徙而去。
每日過來看熱鬧的土著仍是絡繹不絕,只要招呼一聲,他們便會快活的加入進來。
學着我們採石砍柴,掄錘鍛造,一點也不吝惜自家的氣力。
招募土著一事從此看來,已經沒有太大的難處。
半個月後,第一批百十餘件銅刀、銅斧終於成型。
依次擺在營地前方的棕木架上,在赤日的照射下灼灼生輝、寒氣逼人,上古神器的古風韻味撲面而來。
“少主!有此長刀在手,前方縱是有千軍萬馬,秦沖也無所懼矣!哈哈哈!”
秦沖取下自家的長刀,對着日光試了試刀刃的鋒口,甚為滿意的向我笑道。
我等的刀劍回爐重鑄時,都加上兩成左右的赤銅合金。
如此一來,兵器的韌性遠勝於從前。
又是自家千錘百鍊而成,所以失而復得的欣喜之情,非能用言語表述。
“是啊!誰曾想到你我兄弟身為商者,卻能無師自通,熬成了一流的石工和鐵匠!哈哈哈!上馬能夠安邦定國,下馬可以造船放牧!人的潛力真是一座金礦啊!只需機緣巧合,便可源源不絕!”
我接過秦沖遞上的三尺銅劍,原地耍弄了一套外公授我的流星劍術。
但見紫光四溢、劍花如雨,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縱馬天下、風流義氣的逍遙時光。
“少主說的沒錯,將來不走商道了,我劉真兒就前去長安的西市,開上一家鐵坊。到時候把我那櫻蘭娘子也接過去,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鍋盔少有的溫情道,隨手把長刀插入左手的刀鞘之中,神情有些落寞。
看來此君又開始想家了,他的少妻櫻蘭歌女,和還未謀面的家中兒女。
“鍋盔!為啥要把鐵坊開到長安去?如此捨近求遠居心不良也!哈哈哈!”
秦沖今日心情甚好,不合時宜的開起了鍋盔的玩笑。
“沖仔!咱哥倆彼此彼此!江湖道上的風流情事,你秦沖一樣也不比我少干!當年桂之坊中是那個色棍給歌姬們留下地址?赫拉特城邦,又是哪位混蛋去摸埃及舞娘的肚皮?兄弟!還要不要我鍋盔一一道來?”
鍋盔威脅着嬉笑道,把正在忙活的林青、林鶴他們都引了過來。
而秦沖擔心鍋盔在說下去,讓自家成為眾人的笑柄。
便不再與鍋盔扯淡,在磨刀玄石的旁邊坐下,給到手的寶刀開鋒去了。
這些大晉朝南安郡的船家少年,都還沒有娶妻生子,所以對於男女之間的情事甚是着魔,就如五年前的我等那般。
“沖仔鍋仔!要我說咱兄弟哪兒也別去了,就在這南荒大陸把冶爐經營下去!不出三載我們個個都能成為富可敵國的陶朱公!外邊良田萬頃,家中妻妾成群,比在商道上討食吃,定能好上千倍萬倍!”
林鶴是林兄眾夥計中留守南荒意願最強的一個,不失時機的蠱惑秦沖和鍋盔二人。
聽田伯說起過,這個鶴仔老家的父母已經過世,幾位長姐全已出嫁,孤單一身無牽無掛。
所以對於他來說,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南荒大陸安身落戶,或許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面對這些淳樸混沌的上古遺民,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娶上幾位土著野女,生出一大堆的娃娃,也算是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人生不過如此,天下的黃土皆埋人也!
“鶴仔!你又在那兒瞎扯個甚!等到海船造好,你小子想不留下來都不成!”
林兄他們負責伐木燒炭的眾人正好從石窯那邊歸來,聽到林鶴正在蠱惑人心,不由怒聲的呵斥道。
林鶴見大事不妙,趕緊灰溜溜的閉上嘴巴,回到石爐的下面鼓風吹火去了。
“大哥不要生氣,眾兄弟就是在一塊窮開心,呵呵!你們回來的正好,人都齊了,大夥一塊合計合計,該如何與土著做交易!”
我給林兄遞上了酒囊,安慰他道。
“怎麼做交易就按賢弟說的辦!我們釀酒的糟坊還需擴大,加上採石燒炭所缺的人手,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得雇傭上50個男女土著才可成事!”
林兄昂頭豪飲着谷酒道,把酒水當成了解渴的青茗。
“好吧,採石碾磨礦粉這攤事招募十個男工,伐木燒炭需要二十個人手,冶爐這塊鼓風填料要增加十人,后廚和糟坊另招十位女工。50個土著應該夠了!”
“另外每個環節派上兩個夥計作為師傅,餘下人等全力釀酒,鍛制銅器!明天我們正是開張!哈哈哈!林鐵!林鐵人呢?”
我和林兄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把所有事項鋪排完畢。
林兄又回頭尋找土著夥計林鐵,準備向他面授機宜。
“老爺!
有何事吩咐?”
林鐵正陪着幾個土著,挨個賞玩木架上的銅刀、銅戈、銅斧、銅劍。
聽到林兄的吆喝,他便快步上前向林兄躬身行禮道。
“你現在就去跟那幾位鄉黨說說,讓他們明日多帶些年輕的男女過來,就說老爺我明日請客,美酒烤肉讓他們放開了吃喝!呵呵!”林兄搭着林鐵的肩膀呵呵笑道。
“放開了吃喝!老爺此話當真?”林鐵半信半疑道。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對他們只管這麼說便是!帶來的人多者,我們易子還有另外犒賞!”
林兄肯定的答道,林鐵開心的領命而去。
“老爺,我們的存酒只剩兩桶,下一糟酒釀五天後才能出來。一下招來這麼多土著,讓我拿啥去招待人家!”
負責酒釀和后廚飲食諸事的田伯聽了林兄之言,很是為難的的叫苦道。
“明日等那些土著們過來,一切按照商家的規矩行事,白吃白喝肯定是不行了!願意留下為我等效勞者,好酒好肉招待着,還是過來看熱鬧的,就只能眼瞅着別人的吃喝咯!”
我接過話茬,把林兄的本意向田伯和大夥重新訴說了一遍。
不知道這些從來不知商為何事的土著國人,會否對於我的這番安排產生反感。
或者他們本有扶危救困的上古遺風,只需我們開口求助就會傾囊而出。
將來我們採用交易的形式,以清酒、銅器這些物品換取所需的人力,似有禁錮自由之嫌,反而把人家給嚇跑了。
不過這個想法只是靈光一現就過去了,我未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就算土著願意無償相助,我們也不能如騎士堡的安東尼奧大人那般,把他們像奴隸一般的使喚,必須等價取之。
願則成交,看不上也不強求,此乃正道也。
第二天清早晨曦還未散去,土著牧羊人山仔、鷹仔已經領着他們的男女族人,穿過納斯卡納海國的連綿山谷,前來投奔我們了。
和往常一樣,女子們背着藤簍,男人們牽着羊駝,給我們運來了吃不完的木薯和苞谷。
在這個南荒海國,養育眾生的五穀稷糧與我們華夏漢地、波斯、羅馬、天竺諸國完全不同。
以我等外族的眼界看來,這裏日常生息所用之物什麼都缺,但唯獨不缺果腹的糧食。
所以才能每每慷慨饋贈我等,也為釀酒的糟坊提供了源源不絕的原料。
但以木薯苞谷作為日常主食,三五天還能湊合,長期如此就頓覺無趣也。
而且這些食物的飽腹感太強,一個木薯下肚,其他的美酒和烤肉都吃不下了。
為此主管膳食的田伯,接受了劉真兒的建議,把木薯和苞谷碾成糊狀,做成鍋盔饢餅供大夥食用。
如此小小的變革,使原本索然無味的土著主食變成了焦香四溢的西域大餐。
苞米饢餅裹着麋鹿烤肉一塊食用,其中的滋味絲毫不遜於天下列國的任何美食。
此種吃法如能傳到土著國人那兒,對於這南荒海國民風的改變肯定善莫大焉。
古往今來蠻荒諸族的歸化,禮儀文明的彰顯,多從飲食之風的進步開始。
正所謂,道之始者,食為先也。
(本章完)
商與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