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戶口本

田靜看田小夏只是獃獃地靠在床頭，又確定了她沒有發燒，只當她嚇到了，或者還在想她媽媽的事。這種事說多了也沒用，還是要自己想明白。

田靜又陪她坐了會，就回去了。

人剛走田建設進來，拿着戶口本，只是站在門口的床尾問：“你想好了戶口要跟着她去？”

田小夏看着比實際年齡老了很多的爸爸，喉嚨里像塞了棉花一樣，堵着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搖頭。

田建設看田小夏眉頭稍微鬆開了一點，但還是把戶口本放在了床尾，“你非要轉戶口，我不攔着你。”

說完，田建設就轉身出去了，接着田小夏聽到了田建設劈柴燒火的聲音。

因為是漁村，除了開向院子裏的窗戶，其他開朝外面的窗戶都又高又小，所以屋子裏光線並不是太好。

田小夏就着昏暗的光線打量着這間屋子，下半截是石頭牆，再往上就是黃泥牆，隱約還可以看到泥塊里的稻草。原來覺得土味十足的地方，現在卻覺得很親切。

牆上但凡舉手能碰到的地方都用報紙糊了起來。

床邊是一張老舊的書桌，被磨得很光滑，漆都掉了差不多了，桌面上有塊玻璃，田小夏不去看也知道玻璃底下壓着她的學習目標，和她少有的幾張單人照，對，沒有合照，父女倆從來沒有一起拍過照片。

桌上還擺着田小夏的錄取通知書，首都的大學。

田小夏穿上鞋坐到床邊，伸手夠過錄取通知書，雖然上輩子已經給看過很多遍了，但她還是一字一句地讀過，認真地摩挲着。

是真的重生了？還是只是讓自己回來看一看？田小夏想着，讓自己回來那固然是好的，可是如果只是讓自己回來看一看呢？

田小夏憑着記憶找到了抽屜里一本帶鎖的筆記本，鑰匙不難找，就在另一個抽屜的小角落裏。

她打開日記本，找來一支用得很光滑的鋼筆，認真地寫下“寫給17歲的自己”。

她告訴17歲的她，不要聽信素未謀面媽媽的話轉戶口，和爸爸脫離父女關係，憑着自己的努力，城鎮戶口遲早會有的。

她告訴17歲的她，交友一定要慎重，忠言逆耳，天天說好話的不一定是真的希望她好。對於身邊的人，不要只用聽得，更多的要去看，要去用心感受。

她告訴17歲的她，不要覺得自己是沒人愛的小可憐，其實默默愛自己關心自己的很多，很多。

她告訴17歲的她，出不出國都不重要，祖國會強大起來，國外的月亮並不會比國內的圓。

……

她洋洋洒洒寫了滿滿的兩頁筆記本，她希望這個本子永遠不會用上，自己可以留下來；如果最終不能留下來，她也希望17歲的她可以看到，不要重蹈覆轍。

直到田建設喊她吃飯，她才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淚痕了。

她拿過田靜之前幫她擦頭髮之後掛在椅背的毛巾，隨意擦了一把臉，應了田建設一聲。

又提起筆，在信的最後認真地寫下，“來自57歲的田小夏！”1992.7.30

田小夏走出屋子，看到田建設在房檐的廊蔭喝着米湯等她。

自己上輩子到底在想什麼，會忍心傷害這個為了自己孤獨了一輩子的人，自己真的就是撿老實人欺負。

“爸…”田小夏又哽咽了。

田建設用筷子點點碗沿，“吃吧，不管你跟不跟我，飯總是要吃的。”

桌上的菜很簡單，海菜小魚仔燒湯、過了油的風乾小蝦米、干椒炒土豆絲、還有一碟子鹹菜。這樣簡單的飯食差點又把田小夏的眼淚逼了下來。

“吃吧，家裏只有這條件，其實你要跟你媽去也好。”田建設看着田小夏也不抬碗，紅着眼眶，以為田小夏是嫌棄伙食不好。

田小夏趕緊抬起碗來，“不是，爸，我不跟她去了，我就跟着你。”

“去不去的你都是我田建設的女兒，爸會給你湊錢的。”田建設抬起碗呼啦啦把碗裏的米湯喝了大半，盛了一碗米飯抬着，也不吃菜，只是戳了點鹹菜拌在飯里。

雖然上大學不要學費、伙食費也有補貼，但是從家裏去到京都，路費也是不小的一筆錢，從不能不要學費不要伙食費就空着手出門，在老一輩的想法裏，從來都是窮家富路的。

眼看着田建設準備用米湯泡飯，田小夏眼疾手快地把海菜湯里的小魚仔盛到了田建設碗裏，說是小魚仔，那只是對於賣出去的大魚來說，其實一條魚也有大人的大半個手掌長了。

“爸，你吃魚，我怕刺，我吃蝦。”田小夏到沒有因為名字裏有個蝦就特別愛吃蝦或者一點蝦都不吃，畢竟生活在漁村，不吃魚不吃蝦，那就基本沒什麼肉吃了。

田小夏剛出生的時候不叫小夏，而是叫小蝦，那時候上戶口不像現在，出生了就得趕緊上戶口，一般都得等孩子大了才會上戶口。

田小夏也就沒有正兒八經地取個名字，後來政策變了可以返城了，她媽也不管她還不滿三歲，放下她就和其他城市來的人一起跳上大卡車走了。

田建設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沒名字的也多了去了，被叫了一輩子的大妞、二妞的也多的是，田建設只想着多多打漁把她養活大，也就沒給她取名字，直到田小夏看到田靜上學了，她也想上學，田建設才想起田小夏還沒上戶口。

帶着田小夏去派出所上戶口，鎮上派出所的人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小蝦叫小蝦，問都沒問就把田小夏登記上了。

於是，田小夏就叫了田小夏。

父女倆沉默着吃完了飯，田小夏自覺收拾了碗筷。等她從昏暗的廚房出來的時候，田建設已經沒有在房檐底下了。

田小夏回房拿了戶口本送到西邊靠近廚房的田建設屋子，田建設正盤腿坐在床上數着錢，那些錢很零碎，不光有塊票，甚至還有毛票，旁邊還有好幾張皺巴巴的。

田建設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門口，田小夏把戶口本遞給田建設。

“爸，我真的不轉戶口了，戶口本還是你收着吧，等我去上大學再給我。”

田建設看着她半天，才伸出黝黑粗糙的手，“行吧，我先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