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因君成念
?蘇郁岐分明不按常理出牌,問得尹成念一愣。
“我……我就是想問問,我們主子的傷如何了。他不讓我們再去你府上,我們不敢違命。”
尹成念說這話的時候撇開臉去,聲音里泛着些許苦澀和憋屈,甚至還有點怨念。
蘇郁岐略怔了一下。尹成念的開誠佈公令人驚訝,這倒真是個性情中的姑娘,爽利。蘇郁岐對這樣的人一向討厭不起來。
“那個……他不讓你去我也不好干涉,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傷勢已經好多了,我府中有好醫好葯,會照顧好他的,你們就放心吧。”
蘇郁岐沒有為難尹成念,甚而還安慰了兩句。
尹成念臉上的擔憂便斂去了許多,但眼睛裏的幽怨還是隱隱約約,不能自已。
孟七道:“如此,就多謝岐王爺了。”掃一眼蘇郁岐,為了不讓尹成念再說出什麼不恰當的話來,忙把話題扯到正道上來:“不知王爺漏液來訪,有何指教?”
蘇郁岐道:“我方才說了呀,就是聽祁雲湘說,他和你相談甚歡,我就有些好奇,正好有事在這邊辦,就順道來看一看。”
除了拿捏得有些避重就輕,蘇郁岐說的倒也全是實話,頓了頓,又道:“其實呢,我只是想知道,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個人叫孟七。現在知道了,原來真的有個人叫孟七。”
蘇郁岐又端量了幾眼孟七,發覺他身形和皿曄十分相像,就連頭髮和穿衣風格,也是十分相像,如果戴上面具,很難分辨出他二人誰是誰。
如果……蘇郁岐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念頭,如果這個人在外面幹了什麼歹事,栽在了皿曄頭上,皿曄定然是不大好賴掉的。
但皿曄信任的人,應該不至於幹什麼太混蛋的事吧?蘇郁岐又自我安慰地想了一句。
孟七拱手道:“主子假扮我的身份,亦屬無奈,若是用旁的身份,只怕是瞞不過朝中那幾位的火眼金睛。以後,為了不讓那幾位懷疑,怕是還要冒犯王爺,與王爺以友人相稱。”
蘇郁岐擺擺手,“無妨,不用覺得冒犯。玄臨是你的主子,但你不是我的下屬,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就做朋友如何?也免得被雲湘那個猴兒精瞧出破綻去。”
孟七慌忙道:“不敢不敢。尊卑有別,咱們明裡論朋友,私下裏還是不能亂了倫理的。”
“你這樣遲早會被雲湘看出端倪的。就算是以後和玄臨見面,你也得端着點。不然,被雲湘看出來,你可兜不住這個責任。”
蘇郁岐半是委婉半是強迫,似孟七這樣俊朗人物,做朋友是綽綽有餘的,只可惜的一點是,他過於拘泥身份,不似皿曄那般洒脫。
但這也正是他可貴的地方。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蘇郁岐越瞧他越覺得皿曄有眼光,找了個這樣優秀的下屬,再瞥一眼尹成念,雖然她對皿曄的非分之想是個人都能瞧出來,但這小丫頭的爽利性子,看着真讓人喜歡。
皿曄果然有眼光。
自己瞧上皿曄,果然也有眼光。
走這一趟,果然沒有白走。蘇郁岐恍悟孟七為什麼會在祁雲湘面前那般誇讚皿曄。不過是為了消除祁雲湘心裏的戒心。
祁雲湘一直就對皿曄存着戒心,處處試探,尤其是在給皇上治好蠱毒以後,蘇郁岐知道,祁雲湘一直懷疑那個人就是皿曄,所以才有了連夜探訪青石鋪。
倘或是孟七對皿曄的身份遮遮掩掩,說不得會引得祁雲湘疑心更重。反倒是這樣坦誠,會讓祁雲湘的戒心消除一部分。
當然,這不一定是最好的消除祁雲湘戒心的辦法,但總歸是個辦法。在還沒有想到好辦法之前,這個可以一用。
蘇郁岐想到祁雲湘,心裏便是一嘆。
祁雲湘呀祁雲湘,你讓人拿你怎麼辦。
祁雲湘不知不覺便走了神,孟七抱拳說道:“在下儘力吧。”蘇郁岐這才恍然回神,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雲湘王爺雖不是敵人,但如今朝中局勢甚是複雜,有些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在下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再者,我是覺得你這個人氣宇軒昂,誠心誠意要和你做朋友。”
“多謝王爺看得上在下。”
尹成念幽幽怨怨地道:“也不知道是誰把咱們拉下水的。本來,主子和咱們好好地在江湖上逍遙快活,哪裏會有這麼多糟心的事?”
“胡說什麼呢?”孟七白了她一眼,打斷她的牢騷。
蘇郁岐無奈一笑,望着她,道:“你說的不錯,是我先拉了他下水,不過呢,我是經過了他同意的,並沒有強迫他。”
尹成念怒沖沖道:“有么樣強迫他,誰知道?你是權傾朝野的阿岐王,他不過是個江湖人罷了。”
孟七忙攔住她:“成念住口!”
蘇郁岐幽深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話不由重了幾分:“你們的主子可不僅僅是個江湖人,他還是曾經是我府上的武鬥士。一個江湖人,有這麼厲害的屬下,卻要去我的府上做一個地位卑微的武鬥士,為了什麼,尹姑娘是否能給我一個合適的解釋?”
尹成念說不上話來,蘇郁岐繼續道:“尹姑娘沒有話說了吧?你們主子到我的身邊,要說沒有別的目的,誰信?”
尹成念有些慌亂,忙道:“我們主子對你沒有惡意的。”
孟七反倒比她沉着,面不改色,話也沒解釋半句,只是淡定地看着蘇郁岐。
蘇郁岐笑了笑:“若不是知道他對我沒有惡意,你以為我還能留他到現在嗎?將心比心,他對我好,我自然該對他好。尹姑娘,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想,你的主子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而他應該也不喜歡自己的權威受到質疑和挑戰。尹姑娘,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蘇郁岐站起身來,對孟七抱拳拱手:“今日貿然來訪,多有打擾,還請你多多包涵。我還有事,這就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雖是一番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話,卻是出自真心。孟七隻恐尹成念還要說出什麼不當的話來,便未加挽留,道:“我送王爺。”轉頭對尹成念道:“成念,和我一起送王爺。”
尹成念雖不情願,但還是站起身,在後面拖拖拉拉往外走。
孟七送蘇郁岐到大門口,道:“成念不懂事,王爺請海涵。”
蘇郁岐笑道:“尹姑娘是個可人兒,她沒做錯什麼。玄臨應該為有這樣的屬下感到高興。”
蘇郁岐全然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豁達得讓孟七十分敬服,抱拳道:“多謝王爺諒解,我也會好好規勸她的。”
孟七話中有話,一語雙關,蘇郁岐通透之人,自然明了他說的意思是要規勸尹成念不要再肖想皿曄,蘇郁岐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出門上馬,告辭而去。
回到府中,已是半夜,謹書樓的燈還亮着,清荷在樓下等着,困得雙眼皮打架,蘇郁岐進來的時候放輕了腳步,走到清荷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醒醒。”
清荷吃了一嚇,張嘴就要呼喊出聲,蘇郁岐有先見之明地捂住了她的嘴,“別咋咋呼呼的,是我。”
清荷還帶着點懵乎,揉了揉眼睛,慌忙站起身來,小聲道:“王爺,您回來了。”
“樓上的燈還亮着,公子還沒睡嗎?”
“公子說要等您,大……大概還沒睡吧。奴婢上去看看。”
“行了,你別去了,去睡吧,我自己上去。”
“我服侍您吧。”
“不用了。”
蘇郁岐轉身上樓,還是放輕了腳步。輕輕推開門,皿曄淡笑的臉映入眼帘,合上書本,溫聲道:“你回來了。”
蘇郁岐邊寬外袍,邊走上前:“你傷還沒好,怎麼不早點睡?”
“白天睡太多了,傷也已經大好了。”
“那也得悉心養着,又不是小傷。我先去洗漱。這麼晚了,你需要吃宵夜嗎?我手藝還不錯,可以去給你做。”
“你還會下廚?這倒出人意料。不過不用了,我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蘇郁岐一邊洗漱,一邊斷續搭言:“那幾年在戰場上,經常餐風宿露,沒有飯吃的時候有的是,我最慘的一次,在戈壁里,沒有水,沒有糧,連個鳥雀都沒有,餓了兩天,終於走出了那片不毛之地,出來之後我抓到了兩隻田鼠,架在火上烤了,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皿曄沉默了半晌,才從唇邊吐出幾個字:“你受苦了。”
暗啞得幾乎不聞。
蘇郁岐卻是瀟洒一笑,“挨得過去的皮肉之苦都不算是苦。最苦的,我倒覺得是誅心之苦。”
皿曄心裏微微咯噔一下。不知道蘇郁岐這“誅心”二字是出於無心,還是因為知道了什麼故意在試探,便也試探了一句:“哦?誅心之苦?你也受過這樣的苦?”
蘇郁岐洗漱罷,去屏風后換好了中衣,回到床前,自動爬到床裏邊,躺好了,拉過薄被蓋在身上,才回答皿曄的話:“你知道,我父母皆是死於他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