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誅心閣主

第十七章 誅心閣主

皿曄未免覺得憋屈,但語氣還算是淡然自若:“孩兒來之前,並沒有下雨。到了這裏天氣才開始變壞。”

無名火來的快,壓下的也還算不慢,老閣主語氣緩了緩:“你和那蘇小王爺相處如何?”

皿曄下意識地抿了下唇角,答:“還好。”

“什麼叫還好?”老閣主轉過身來,聲音里明顯有怒氣。轉過臉來才瞧見,他臉上竟是覆了一張凶神惡煞的面具,只露出一雙幽若無底洞的眼睛。

那樣的眼睛,那樣的面具,那樣的聲音,簡直宛若鬼魅一般的存在。

皿曄猶豫了一下,“還好就是……義父,蘇郁岐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您想,能好到什麼程度呢?”皿曄膝蓋一彎,半跪在地。

這他媽叫什麼事兒?

自他被誅心閣老閣主收養之後,日復一日的嚴苛到不近人情的訓練他從來沒叫過苦,他命他去做蘇王府的武鬥士他也沒叫過屈,武鬥場上打人以及被人打他也沒叫過屈,他命他去殺人他也沒說過一個不字……及至那個叫蘇甲的管家找上他讓他“嫁”給蘇郁岐,他的好義父竟然命他聽那蘇甲的話,他也答應了。

可答應歸答應,他從沒想過要和蘇郁岐一起走完這一段人生路。抑或者說,他不會斷那什麼袖。

誠然,幾日相處下來,蘇郁岐出乎他的意料,說不上好,可是很讓他覺着有意思。可這不代表他就得斷了。

“義父,孩兒能做的,除了儘力幫着蘇郁岐,餘外,真的不能再做其他的了。”皿曄撇開了臉。

這應該算是他人生第一次違背老閣主的意思。但也不能算是完全違背,最起碼,他還是照做了一半的。另一半,恕他無能為力。

老閣主沉默了片刻,一聲嘆息,竟有服軟的意思:“唉,也是,這事難為你了。慢慢來吧。你為今要做的,就是盡心儘力幫助蘇小王爺。”

幫助蘇郁岐,這沒什麼難的。就算沒有義父之命,他也打算幫一幫那個外表很冷硬內心卻軟得不像話的人。

可是幫助人為什麼非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一種身份,皿曄不太理解。

不理解的事要麼拋諸腦後不管,要麼問個透徹,擱在心裏糾結着不是皿曄性格。

皿曄於是問了出來:“義父,孩兒想知道,為什麼一定用這種身份去幫?您又究竟想讓孩兒幫到什麼樣的程度?”

“用你的命,去護着蘇小王爺。”

一字一句落入皿曄耳中,不次於今夜外面的響雷。皿曄一直知道,當年這個人救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這麼多年,雖然他利用他做了很多事,但他曉得,那些都不是他最終想讓他做的。

他曉得,有一個最終的任務一直在等着他,只是時機還沒有到。

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條命,他救下來,是為蘇郁岐而救。換言之,皿曄,皿玄臨,就是蘇郁岐的肉體盾牌。這條命是屬於蘇郁岐的。

悲耶?沒什麼的。這本就是一條賤命。

委屈耶?更不至於。多年來他早已養成了淡看名利淡看榮辱淡看生死的散淡性子。

“孩兒知道了。只是,義父,既然此去是要以命護蘇郁岐周全,說不定哪天就會交付性命,那可否請義父告知孩兒,為什麼?蘇郁岐是您的什麼人?或者,您欠了蘇郁岐什麼債嗎?孩兒想明明白白去赴死。”

皿曄仍舊半跪在地上,一張魅惑眾生的臉半隱在長明燈火的拉下的陰影中,明明是疏離淡漠的模樣,卻因這陰影顯出些許陰鬱來。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以你的本事,也不至於那麼快就去赴死。”老閣主的話聽着並不算冰冷,落在皿曄心裏,卻是一塊冰坨子。

終究是一具好用的人形工具罷了。

“孩兒知道了。”皿曄又恢復他一貫的淡漠,連話語都不帶一絲情緒。

老閣主幽深的眸子在他身上一掠而過,放溫和了聲音:“你起來吧。對了,和奎治的比賽,你怎麼打算的?”

皿曄站起身來,拂了拂膝蓋上沾染的香灰,道:“不過是個比一般武鬥士厲害些的罷了,贏他還是有些把握的。”

“可我聽說,你們簽的是生死約。”

“是。但也未必一定要你死我活,端看奎治能不能放下臉面認輸。”

“你記住,奎治不能死。蘇祁兩個王府,現在還不能結仇。必要的時候,你就算是認輸,也不能讓奎治死。”

“是。”

這樣無理的要求,皿曄也只是淡聲答應着,連一句為什麼也沒有再問。

誅心閣的規矩,由來就是無條件服從上級。他無條件服從老閣主,他手底下的人無條件服從他這個少閣主。

“外面下雨了,趕緊回去吧。”

“好。”

走出山宗,沿着來時的路,經過那九九八十一道門,依舊回到通往外面的那個大殿中。兵器架子後面擦拭兵器的小夥子又露出腦袋,“少主,外面的雨十分大,您不等雨停了再走嗎?”

“不等了。”皿曄去的腳步比來時更是迅疾,縱身飛掠過碧泉,腳未沾地,直接縱身飛入那條垂直的通道里。

“少主!”傳來的是尹成念的聲音。

守在底下的小夥子望着趕來的尹成念,猶在撓頭:“尹護法,少主今天這是怎麼了?平時冷則冷矣,卻是無比的穩重呀。”

尹成念怒瞪了他一眼,“看好你的門,不該你管的少管!”甩袖轉身,往裏走去。

皿曄未曾回頭,上去的速度甚至比下來時還要快些,身形直如一股墨藍色的颶風盤旋而上。

到出口處,腳點機關,洞門打開,皿曄又回到了那間廢棄的屋子。

滂沱雨聲立時入耳,因在山上,聲音更如山呼海嘯一般。皿曄摸黑打開門,沒有再划亮手中的火器,順手將門帶上,也未管雨勢如何,一腳踏入雨瀑之中。

衣裳頃刻便濕透,皿曄並未用內力抵抗風雨,在暴雨中行了半個時辰,才到城下。

因着大雨,城上城下的士兵都去躲雨了,他進城更是未費吹灰之力。依舊找到他來時的那匹馬,催馬飛奔。

趕回蘇府時,雨勢已經略小。但也只是略小。皿曄站在門下,默了一瞬。沒有再驚動人來開門,翻牆進的。

蘇府的牆比別家的還要高些,當然,他翻起來也沒怎麼費力。方才在門下猶豫那一瞬,他想的是要去哪裏。書房?蘇郁岐從前的卧處?或者謹書樓。

翻牆進入府中,他卻沒有再猶豫,直接奔的是謹書樓。

謹書樓沒有修繕好,他白日裏去看過。只是還差一些傢具沒有買齊,最起碼的床是有了。

有床就暫可棲身。他說不上是為什麼不想去書房或者蘇郁岐從前的卧房,只是不想。

不想看見蘇郁岐那張臉,不想沾染任何帶着蘇郁岐氣息的東西。謹書樓也有蘇郁岐的氣息,但相對來說已經很弱了。

或者應該回去巴謨院。可是他現在也不想看見以前那些一起生活的武鬥士。以現在的這種身份。

謹書樓靜靜矗立在雨中。這是蘇府唯一一座兩層的小樓。蘇府一色的高門大院,寬屋敞宇,瞧着都是氣勢恢宏,唯這裏氣勢是不一樣的。

也並不是這裏氣勢不恢宏。皿曄初來這裏時,只覺得這裏比別處多了些別的什麼。到底是什麼,卻讓人說不出。

抑或是,如它的名字一樣,有些書卷氣吧。

推門進去,猛然間一道亮光劃過眼帘,晃得皿曄不由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卻見蘇郁岐正坐在花廳的椅子上,旁邊的桌上亮起一盞燭火。

蘇郁岐手上拿着火器,火器的火苗還沒有滅掉,湛藍的火苗,像是沒有溫度的冰。

蘇郁岐甚至沒有擺出素日那樣的冷臉,反而是淡,淡得就像是水。

一瞬,蘇郁岐終於滅掉了手上的火器,擱在桌上,嘴角微微一挑:“你回來了。濕成這個樣子,還不趕緊去把衣裳換了?”

皿曄從頭到腳全是水。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他本就生得白些,此時臉色更是白如紙,直襯得一雙眼睛猶如晨星寥落的夜空,幽黑幽黑的。

“你在等我?”他站着沒有動。水從頭髮梢衣裳角滴下來,將他身周滴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

“沒有。只是睡不着,出來逛逛,沒想到逛到了這裏,就順便進來坐一坐。”

這麼明顯的謊話,皿曄卻點點頭,“哦。我先去換衣裳。”這裏是他和蘇郁岐的新房,雖然大婚那日被搞得天翻地覆,但他的衣物總還是在的。

“嗯。”蘇郁岐沒有阻攔。

“咚咚”上樓的腳步聲響起,蘇郁岐沒有回頭去看,一旁的桌上有茶,順手摸起來喝了一口,已經涼了,喝下去激得人瞬間清爽。

一刻鐘之後,“咚咚”下樓的聲音響起,皿曄一身月白中衣出現在花廳里。頭髮擦過了,還是半濕的,散開着沒有束起來。

蘇郁岐回頭去看,抿着嘴角,一時怔住,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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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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