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並肩為王

第九章 並肩為王

“長傾公主出使玄股國,照理,就算是有人給她送信,也不可能這麼快回來,你有沒有想過這其中的玄機?”

“王兄是聽說了什麼嗎?”

“算不上聽說,只是那日恰好在城外處理一個案子,遇到了雲湘的心腹阿頓。”

“阿頓?就算是遇到他,也代表不了什麼吧?王兄是不是還發現了別的?”

“你猜的不錯,阿頓遇見我,我見他神色間有些慌張,便着人查了一下他的行蹤,當時也沒覺得有什麼,但今日看到長傾公主,我才猛然頓悟,阿頓他走的路線,正是和長傾公主一樣。雖然還不敢下定論,但,小心些總是好的。”

“可是……雲湘為什麼要把長傾公主找回來給我添堵?這不應該呀。”

“雲湘未必有惡意,但到底是為什麼,恕為兄愚鈍,猜不出個中情由。”

安陳王的話點到即止,作為同僚,這已經算是破了規矩,因他素日與阿岐最是臭味相投,且政見一致,故一向交好,這才破了這個界限,阿岐王曉得他是好意,並非是在離間,因而實打實道了聲謝。

兩人說話不過片刻時間,安陳王再抬頭時,便發現立在月下的皿曄已經不見了身影,猶豫了一瞬,還是將心裏藏着的話說了出來:“阿岐,這個皿曄……似乎不那麼簡單。”

阿岐王淡淡一笑:“他是我選上的人,自然不能簡單了啊。”

這一笑頗有些自負傲氣,安陳王瞧出來阿岐這是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勉強,道了聲告辭,漏液離去。

月上中庭,辰星寥落,已是子時,前院的喧騰已經漸無,王府沉入寂靜之中,蘇郁岐身為輔政大臣,日日忙於政務軍務,難得這樣的靜謐時光,便流連在杏子林,沒有立即離去。

擇了個石凳坐下,仰望夜空中的孤月殘星,腦子裏想起今日的事情,略覺有些意料之外。皿曄在意料之外,雲湘也在意料之外。

但這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讓人說不出個中關竅來。

蘇郁岐曉得,居於廟堂之高,就如同陷於狂風巨浪下的漩渦之中,容不得有半點的意料之外,必須事事掌控,那些所謂的意料之外,也須在可控範圍內發生。

可蘇郁岐也知道,這有多難。

如今的朝堂,小皇帝年幼,先皇臨去前遺詔,立下四位輔政重臣,輔佐小皇帝治理雨師,待小皇帝年滿十八親政,再還政於小皇帝。小皇帝一天天長大,再有三年,便年滿十八,還政的日期一天天臨近,四位輔政王表面上還算一團和氣,但難保不生出變故來。

自古權利二字,最是害人。為權為利,哪個不是汲汲營營處心積慮?就算是鋌而走險的,也不在少數。蘇郁岐想想自己這短短十八載人生,打從記事起,便是生活在泥沼之中,不停地掙扎、計算,哪怕有一刻停下來,便會身陷萬劫不復之中。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想想父母的慘死,想想蘇家的殺家之仇,想想蘇家好不容易得來的今日之輝煌,想想肩上的擔子,每每倦意襲來不想再前進的時候,蘇郁岐便提醒自己想想這些。

想起這些,蘇郁岐便總能滿血復活,一往無前。

“王,更深露重的,您還是回卧房去歇息吧。”

蘇甲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蘇郁岐恍然抬起頭來,瞧見蘇甲正站在面前,倦意沉沉地掩口打了個哈欠,道:“你回來了,可將長傾公主送回宮裏了?”

“老奴看着公主進的宮門,王,您放心吧。”沉吟了一下,又道:“王,您今天……”

蘇郁岐打斷他的話:“今天我累了,先回書房歇着了。明早你記得讓凌子七和皿曄早點起來,還要去父母靈前敬茶。”

蘇甲聽郁岐說的是書房而不是卧房,正欲勸說,蘇郁岐卻已起身往書房的方向走,蘇甲愣愣望着,他的王哪怕是很疲倦了,背影依舊是挺拔的,甚而有絲絲冷意從王的周身散發出來,蘇甲心裏莫名就湧上些酸楚。

他一手帶大的王,已經長大了,娶親了,再不是從前那個還會纏着他講故事的小孩子了。王有心事,也不會和他這個孤老頭子說了。

其實他也不過四十幾歲,還稱不上老頭子,可是因為為這個家付出太多心血,他早已生了滿頭華髮。

月光拉出他長長的影子,還算得上挺拔,他想,還能再活幾年,還能再為王效幾年力,這就很好了。

蘇甲想到這裏,欣慰一笑。

蘇郁岐的書房在前院。轉過連接前後院的月亮門,蘇郁岐遠遠便瞧見書房的紗窗上映出昏黃燭光,燭光下還有人影婆娑。

書房是蘇王府禁地,蘇郁岐曾經立下規矩,除了蘇甲,旁人不得入內,有違者施以重責。

此時房裏的自然不可能是蘇甲,那會是什麼人那麼大的膽子?瞧那身影,還有些眼熟,阿岐王往前走了幾步,駐足瞧那身影,依稀覺得那是雲湘的影子。

祁雲湘為什麼會在蘇王府的書房裏?他想做什麼?蘇郁岐想到安陳王陳垓提醒的那些話,下意識地眯了眯眼,抬步往書房走去。

到書房門口,兩名侍衛被點了穴道,直戳戳地立在那裏,渾身上下唯剩眼珠還能動彈,可憐巴巴地瞧着蘇郁岐。

蘇郁岐解了他二人的穴道,聲音冷凝道:“自己滾去領罰。”

推門進去,才發現房中不是一個人。不但祁雲湘在,皿曄也在。

桌上擺了一張棋盤,兩人正執棋閑話,子落得悠然,心思也似不在棋上,見蘇郁岐進來,祁雲湘悠然道:“阿岐,怎麼來的這麼晚?”

皿曄已然換了整潔的衣裳,墨藍的輕袍,素凈雅緻,同華服錦袍的他大相逕庭。錦衣華服下的他已經是淡漠疏離,着了這身素凈衣裳,便更顯清冷,彷彿跳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帶一絲煙火氣。

偏那挑唇角淡淡一笑,又極盡魅惑。

“我知道你素來有規矩,閑雜人等不許入書房,待下完這盤棋,我自會去領罰,不會壞了你的規矩。”他語聲淺淡,渾似不知蘇郁岐的規矩里,那責罰會讓活人脫一層皮。

祁雲湘道:“是我拖了皿兄進來的,阿岐你要怪就怪我吧。”

蘇郁岐渾身透出倦意來,在一旁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呆乜地瞧着兩人,半晌才慵懶着聲音,道:“你是我八抬大轎抬進來的王妃,規矩么……自然可以為你破例。王府的任何地方,你想去就去,以後皆不對你設禁制。”

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皿曄卻絲毫不以為杵,反倒溫然一笑,“一進門就得到這樣的榮寵,玄臨惶恐。小王爺的東苑蘊秀堂還儲着一位真正的如花美眷,美人如玉,需細心呵護,小王爺還是要雨露均占的好。”

蘇郁岐手托腮,懶懶睨着皿曄,忽然一笑:“玄臨你這算是吃醋么?大婚頭一夜我就去了你的院子,還為你破了這麼大的例,你就別再計較我那東苑裏的小嬌娘了。”

祁雲湘落下一子,若有所思地瞧瞧蘇郁岐,又瞧瞧皿曄,很認真地問道:“阿岐,你真的……喜歡的是男人?雖然皿兄的確是個男女老少通殺的妙人兒,可……蘇王叔夫妻早逝,你是他們的獨子,蘇府嫡系還指望着你開枝散葉呢。”

“所以我東苑裏還儲了一個小嬌娘呀。”蘇郁岐懶懶作答。

“可我聽說,她被你折斷了一雙手,大婚之夜啊,阿岐,你是不是有點過了?”

蘇郁岐猛然眯起眼睛,望住他,“我府里的事,雲湘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些?”

空氣驟然凝固一般,絲絲冷意自蘇郁岐的眸子裏透出來,祁雲湘卻仿若未看見,嘴角銜笑:“你府里的事我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咱倆可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誰跟你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你再胡說,小心我揍得你祁王伯都不認識你!”

祁雲湘忙賠笑:“我開個玩笑,你怎麼還當真了?”他將手裏的棋子放回墨玉的罈子裏,轉而一臉正色地看着蘇郁岐,道:“阿岐,你才十八歲,總是把自己過得像八十歲的人一樣,這不好。”

“我八十還是十八,和你有半分關係嗎?”

祁雲湘失笑道:“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跟個刺蝟似的?”

怎麼回事?蘇郁岐捫心自問,答案很明顯,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祁雲湘。現在的他會心口不一,會在背地裏使手段搞事情,會算計會耍心眼了。

其實這都不算事兒。作為一個政客,當朝的輔政重臣,這是他應該有的技能。祁雲湘也不是現在才變成這樣的,打從他十五歲起,就已經是這樣了,要不然,他的父親祁王祁連庭也不會那麼早就將王位禪於他。

蘇郁岐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再也看不透這個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昔日玩伴了吧。

終於長大了,並肩為王,各自為陣。從此隔了人心,隔了再也到不了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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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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