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京城大雪

2 京城大雪

用完膳,趙正起身,離開膳堂。

安意如也忙起身,意欲跟上去。

“本王想一個人走走。”趙正聽見動靜,側了側頭道。

趙正一向是冷的,不管是表情還是聲音,皆帶着千年冰川的寒意。他說話的聲音素來不大,但是無人敢違逆。

安意如站定,看着趙正的身影隱沒在夜色里。這個男人,即便是與她相敬如賓這麼多年,她也仍是知道他離她很遠。

他們的心,從未碰撞過。若可以,誰不想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相敬如賓?說的好聽罷了,其實只是不夠喜歡而已。

安意如微微一聲嘆息。

合喜在一旁冷眼看着,心裏更是冷笑一聲,她笑安意如太傻,嫁入皇家的女人,竟還妄想愛意嗎?

合喜早就知道,她能嫁給趙正,憑的是她這一副好皮囊,故而她只要將這皮囊好生呵護着,多得個幾年的眷顧便好。至於真心,她是不肯交出去的,如此,待有朝一日花顏枯萎,被冷落一旁的時候,也不至於太過凄涼。

“妹妹也退下了,去看看傾兒,不然這漫漫長夜,難熬得緊呢。”合喜走到安意如身邊,屈了屈膝,款款而去。

縣主又如何?有總比沒有要好。

安意如的手在帕子上暗暗用了勁,面上卻仍是端的雲淡風輕的笑,對一旁的婢女道:“知翠,扶我去外面走走,咱這京城可許多年未曾見過這般大的雪,又是今年第一場雪,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了。”

遵命。被喚作知翠的婢女屈膝應了。

屋子外面,大雪仍是沒個停歇的苗頭,安意如低頭,在雪地上辨着趙正的腳印,一步一步跟上去。

跟了不多遠,腳步便亂了,安意如站住,茫然望着皓白天地,沉默不言。

“知翠,你猜七爺今兒個會去哪房安寢?”過了會兒,安意如問道。

“七王爺的心思,奴婢又怎會知曉呢?”一旁的知翠,惶恐作答。

安意如凄然笑了笑,“回去吧,看今兒個這大雪,七爺定是又要念起舊事來了,只怕哪房都等不到了。”

關於趙正,京城裏的人都是知曉的,他19歲那年的冬季,也是一場大雪過後,帶着兵部尚書岳感時家的二小姐岳溪去打獵,卻不料在打獵時失誤,趙正一箭射死了岳溪。

那岳溪,原本是趙正心尖上的人,二人已婚配,只待來年開春便要大婚的,誰都料不到,竟會生出這般變故。

一度,趙正閉門謝客,連兵部尚書岳感時都不見。消沉良久。

他唯一見的訪客是慧能和尚。佛法,能普渡眾生,自然也能渡趙七爺。

慧能的年歲雖然不大,但入寺甚早,輩份極高,他的師父雲空大師,當年是先皇御用的佛法講師,時不時入宮與先皇探討佛法,備受禮遇。雲遊寺也因此名噪天下,香火鼎盛。

然先皇去世之後,新帝趙廣不喜佛法,道家盛行,雲遊寺也便漸漸冷清下來。

對於慧能,康平王府里的下人所知又稍稍多一些,那慧能五官冷峻,身形瘦削,走路輕而近乎無聲,便是面對趙正,他的表情也極為淡然,真正的六根清凈之態。

三年後,太后眼見着趙七爺年歲漸長,便催促着皇上給他指一門婚,太后指望着,成了親,趙正或許就慢慢忘了岳溪。

皇上便下旨指婚。

但指婚的那個人家的閨女太后不甚滿意,是崇文苑裏一個秘書監家的女兒,秘書監只是替皇家看管圖書的官兒,太后認為此身份配不上趙七爺的尊貴,便記起左丞相安沛全家的小女兒安意如,不但年歲相當,人也溫婉秀美。

“便將此女配與正兒罷。”太后一句話定了此樁婚事。

這些,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啊!

十年,原本可以遺忘世間許多往事,然,安意如知道,趙七爺的心裏,從未放下過岳溪,每逢大雪之時,趙七爺便分外沉默,那是因為他在懷念岳溪。

她一個千嬌百媚的大活人竟比不過一個逝去已久的魂魄,回寢院的一路,安意如走得失落。步步凄清。

“王妃您回來了。”寢院裏的桂媽媽見到安意如,邊屈膝問安邊幫安意如脫去斗篷,抖落上面的積雪。

桂媽媽是安意如的陪嫁媽媽,打小看着安意如長大,是安意如的心腹之人。

“剛聽阿福說,府門外有個乞丐凍僵了,七爺出去看了。”桂媽媽又說道。

安意如這才抬了抬眼,“一個乞丐,也值得七爺親自去看?”

這京城,每日裏凍死餓死的乞丐多了去了,又不見得每一個趙正都去過問。

“是七爺心善,也是那乞丐的造化,這不正好暈倒在王府門口嘛。”桂媽媽笑着應了一聲。

安意如不再說什麼,一個乞丐而已,無非是給點吃的穿的就打發了,造化再大,還能留在王府不成?

又不免悵然地想,一個乞丐尚能讓七爺憐憫體恤一番,自己這個七王妃倒是不能得七爺一個正眼瞧瞧,真叫一個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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