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百世劫:聶子英卷 第二章 我心如月
一壇浮生意,醉酒到今朝。
聶子英昨夜和自己的師父宣漓小聚,宣漓給了他一壇美酒,他喝完后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來。
小茅屋外清風吹拂,陽光明媚,樹影婆娑,深山的清靜宛若仙人的清渺笛音,和着這一山亂啼的鳥鳴聲,自成一曲,聲聲動人,讓人不覺聆聽,不覺貪睡。
一聲飛鳥長嘯,掠過聶子英的小茅屋,聶子英酒醒驚起,撫着發痛的額頭,看着手中精美的穗子,他猛地掀開被子赤腳走出小茅屋,外面什麼也沒有,他不禁想道:昨天晚上師父好像來過,我怎麼不記得了,他是來了,出場就像鬼魅一樣漂浮在空中,後來他給我酒喝了,他還是我師父嗎?後來我喝酒了,然後……現在怎麼混混沌沌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透過小木窗看到倒在床上的酒罈,聶子英才確認昨夜並不是一場驚夢,昨天晚上他師父真的過來看他,可是很快他醉倒睡下,師父來無影去無蹤,他從沒認真想過他師父的來歷,貌驚天人,卻有奇功異術,還會飛,不是仙人就是妖怪了,妖怪還有他這樣好看的嗎?
聶子英忍俊不禁,難得見着師父一面,這時他心情大好,透過窗戶看着藍天白雲,清澈入眼,無比舒暢,將師父所給的劍穗收入懷中,他不禁想起與自己的師父相識之初,恍然如夢,一切卻都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那時,聶子英不小心跌落水中,差點溺死,是宣漓突然出現將他救起了,還是七八年前的時候。
而宣漓到人間一趟,確實為了容樾的現世,就是眼前這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看這個小孩子衣衫破爛,全身濕淋淋的,軟萌可欺,宣漓知道這是容樾的小時候的樣子,如此軟軟嫩嫩,他不由得掐了一下這個小孩子的臉,把孩子掐痛了,孩子大哭:“壞人!”
宣漓鬆手,看着這個小孩子哭鬧他表示很無奈,“我剛才把你從湖裏救起來了,明明是你的恩人,你怎麼反說我是壞人?”
小孩子摸着微紅的臉頰,擦一擦眼淚,“那你為什麼要掐我的臉?”
宣漓竟無言以對,他總不好意思說看他臉蛋滑膩,他忍不住下手了。
“你剛剛溺水,要掐兩下才能趕跑水鬼!”宣漓一本正地胡說,這還是以前從容樾那裏學來的,容樾趁他不注意開玩笑把他推下水池,又把他救上來,莫名其妙掐了他兩下,容樾就看着他傻笑就說了這話,宣漓微慍打開了他的手只說他幼稚。
此時想來,他竟也會做這般幼稚的事。那小孩子認真地看着他,問道:“真的可以趕跑水鬼嗎?”
宣漓默然不語,只摸了一下這小孩子的頭,說:“你一個不小的孩子了,怎麼掉水裏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我沒有家。”
“你爹娘呢?”
“我從沒見過他們。”
“那你有名字嗎?”
“我也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小乞丐。”
寥寥幾句,宣漓也知道這個小孩的身世,無父無母的,生作了乞丐,竟沒有取名字,這是不是凡微星君的失誤?
宣漓亦無奈,只說道:“要不,你拜我為師,我就賜你名字?”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地看着宣漓,趕緊給宣漓磕頭行禮:“師父在上,請師父賜小乞丐名字!”
宣漓一時間也在思索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只見小男孩雙耳靈動,眉目清澈明朗,隱有英氣,想着他和容樾同是浮英島門人,便說:“你便叫做聶子英吧。兩耳不聞窗外事,一笑朝天悅浮英。”
宣漓不由得念起浮英島的門訓,浮英島修鍊講求隨心而動,逍遙自在,但真正做到這般道法自然的寥寥無幾,容樾或算一個?
“聶子英!聶子英!聶子英!”他反覆咀嚼,不由得笑開了懷,“聶子英謝謝師父,我以後也是有長輩的人了。”
聶子英的笑容天真無邪,一雙桃花眼還未長開,就已化入絲絲縷縷的靈氣,讓宣漓望之一怔。
兩人約定一年相會一次,宣漓授之以漁,教授他生存法則,教給他一些武功,每年相處大約一天的時間,對於聶子英來說彌足珍貴了。
對於聶子英來說,這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師父漸漸變成了神仙一般的人,幾年相見,聶子英少年模樣初成,而宣漓絲毫未有變化。
聶子英武功初有成長,有了求生的本領,也沒有再做乞丐,想有自己的一處簡陋的居室,他去做過幫工,蓋房子的事情也甚為熟練,他的乞丐朋友們也過來幫忙,宣漓這一年來時聶子英的房子已經有了些樣子。
只因為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宣漓每次需要計算好時辰才能這裏。天宮短短的數日,這裏已經數年,說起來,宣漓設劫已經陪伴了容樾十世之久,對他來說不過已經一年,他不知不覺中把這個人放進了心裏,任心中憤懣未消,他也不會忘記這個人。
這時,青天白日,聶子英獨自爬上屋頂,他的乞丐朋友都沒在,宣漓默不作聲站在一棵高高的樹上看着聶子英忙活,不知聶子英是想到了什麼,嘴邊噙着一抹淺淺的笑,如春風漾動,吹開了水面的漣漪。
“子英!”宣漓沖他一喊,他猛地抬頭找尋他師父的聲音所在,看見宣漓他欣然一笑,宣漓朝他丟出一樣東西,隨之飛落下樹梢。
聶子英接住宣漓丟下來的劍穗,驚喜過度,一個沒站穩踉蹌一下就跌下了屋頂,宣漓見狀,近身隨手一搭,抓住聶子英一隻手臂,兩人穩穩落在地上。
看着宣漓俊美的臉龐,如琢如磨,聶子英驚魂未定,心跳加速,他連忙向宣漓見禮:“見過師父!”
“嗯。”宣漓輕應。
回過神,看着手中精巧的劍穗,聶子英愛不釋手,問道:“師父,這是何物?”
“一把劍穗,可惜你無劍。這是為師送給你的禮物,你從未有過生辰,也從未有過禮物,為師除了教授你一些武功,除了賜名之外,竟也沒有東西,所有送劍穗給你,一則留念,二來雖不能護身,但也能當護身符用。”宣漓說道。
“多謝師父。”聶子英笑道,把劍穗收入懷中。
“一年不見,子英有了長進,不想流浪了吧?”宣漓看着眼前的小茅屋說道。
聶子英摸着頭,說道:“剛才我跌下屋頂,還得師父相扶,有些慚愧。我雖然過慣了當乞丐的日子,習慣了漂泊流浪,但誰不想安身立命,安居樂業呢?”
聶子英聰慧,用詞也不是其他乞丐那樣粗鄙,也從這大大小小的江湖中學了不少東西,更得天上的仙君宣漓指點,耳濡目染,異於常人。
“你雖然沒有大志向,但胸懷坦蕩。陋室有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一磚一瓦都是自己所砌,也住的心安理得。為師也幫你一把,給你添磚加瓦。”
聽師父如此說,聶子英自然欣喜若狂。
他的小茅屋已近完工,往後是他的風雨居所,小茅屋內室不大,一張床,桌椅也不全,一個破損的小柜子,他自己鑿了一個灶台燒水做飯,裏面所有的東西大多數是他拾來的,卻也是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道理。
其實,聶子英廚子卻是不錯的,他從風雨飄搖中走過來,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生活的歷練給了他一身的本領,他也才十五六歲。
宣漓是天上的仙君,也沒有做過凡人的事情,在仙界,他大多數時間要麼在處理公務,要麼降妖除魔,在這裏體會一把凡人之趣竟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漸漸他就忘了設劫的事情,在容樾的現世聶子英面前,他是他的師父。
爬上屋頂,聶子英繼續鋪設茅草作頂,宣漓在底下給他糊窗,雖未做過這種事,但他一點即通,全數弄好了。
屋內外仍舊有些破敗,宣漓在天宮華麗的景乾府居住,早就習以為常了,人間的一些破敗之地總是超出他的想像,他想要施點仙法一改此處的樣貌,但又覺不妥,只得作罷,糾結於此,只是他想讓這個徒弟好過一些,若是貿然施法,會把他嚇着吧。
從屋頂跳下來,聶子英看着在一旁閑坐的宣漓,問道:“師父,您平時住在哪個地方?我在這一帶消息通暢,十分熟悉,卻從來沒有看見過您,不過師父也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人。”
“子英會想師父嗎?”
“當然了,師父可是我最重要的人,天上地下,哪怕明珠萬顆,也不及我師父的一點璀璨。”
宣漓本是仙界頗受敬重的人物,從小到大,他聽過無數的溢美之詞,說他冷貌仙顏,說他仙力高強、仙法超群,也說他嚴厲無趣,無數的人說他是皓月之輝,他從不入耳。
只是此時,聶子英的話宛若千鍾萬磬,忽然的悅耳,那並非誇大,從這少年瀟洒得意的面容中,他可以看出聶子英把他當作了最重要的人。
“嗯,我也會想子英的。”
一石激起千層浪。
心中駭浪翻滾,聶子英聽着生生定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句話竟會從他師父薄淡的口中說出。
暮色沉沉,從西山而來的橘黃色的暮光穿透翳翳森森的樹林,照在聶子英清秀真摯的面龐上。
芙蓉開面,眼若桃花,一汪的秋水微微漾漾,聶子英眼中掠過無數的情愫,驚訝、疑惑、難以置信,最後化作歡喜的顏色,浮在他的兩頰上,他蹲在宣漓面前,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只為了記住這張面容上驚為天人的一點弧度和他前所未有的開心。
我心如月,昭昭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