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算計
棺材臉還沒走進家門就又被請了來,只不過之前是兩隻腳走來,如今卻是被一頂小轎抬進府里。聽家奴的意思是這病很急,等不得。
待三跪九叩到了近前方知,十四爺是被廷杖打的。
這位脾氣極大的爺,僅穿着白色裏衣趴在床上哼哼。纖瘦的腰身下,血肉模糊。
看着鮮血淋淋的表面,棺材臉的心裏其實是鬆了口氣的。若是面上不顯,儘是皮下淤血,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攬這活。
但想想也是,畢竟是個皇阿哥,罰是罰得,真要傷了筋骨,那是不會的。但他卻不能這樣說。
“爺不想治,這腿怕是會有廢的危險。”棺材板依舊面無表情。
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翰林院文章。
他只是個江湖郎中,不是太醫院在冊的編製。沒那麼多規矩束縛,自然也不會為求保命開一些不治病也無大錯的方子。
在他看來,勸說病人放棄那些與治病無關的陰謀算計也是醫生的工作。
“……不過二十廷杖,怎麼會廢了?爺我也是練武之人,休得信口雌黃……”床榻上的身影猶豫了片刻,有些不確定的問道。他看不見自己的傷口,心裏其實說不上多有譜。
“現在自然無礙,但二十仗刑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再耽擱下去,潰爛發炎,生了杖蘚便更難治了。移動時疼痛難忍,這同瘸了又有何區別。若十四爺想成為廢人,草民自是無所謂,從哪來回哪去,無甚影響,不過就是少賺一份銀錢而已。”棺材臉躬身答道。
屋裏順時安靜。一眾小廝侍女噤若寒蟬,覺得這郎中真是天大的膽子,竟敢威脅皇阿哥?
胤禵沉默半晌,似是想了很多,最後終於鬆了口:“治吧……。”
“爺先前為何不願治療?”棺材臉邊上藥邊問。
胤禵側過臉,瞟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嗎?”
棺材臉手上動作頓停,趕忙跪下:“草民多言,草民該死。”
胤禵冷哼一聲,不會道歉就別道,一會兒出去看看自己那張臉,半分誠意都沒有:“說,誰讓你問的?”
棺材臉愣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表情。他並不覺得自己臉上會有表情,卻還是答了實話:“引薦草民的那位吩咐草民詢問的……先前並不識得……但草民收了他的好處。”
“哦?”胤禵倒是有些好奇了,“他人呢?”
棺材臉想了想,答道:“應是走了……”
……
錢曉謙離開了。原本是想藉著舉薦那個郎中,跟着接觸十四爺。待棺材臉來的當口,他卻改了主意。
“這是五十兩,一會兒進去幫我問一下十四爺因何被處罰?”說著把錢塞進棺材臉的袖口。
“這不是我該問的。”棺材臉明顯很有自知之明。
錢曉謙呵呵一笑,很是肯定道:“……我能擔保,問一句不會有性命之憂,頂多是被呵斥一頓,他要是問指使之人,盡可把我供出來……”
棺材臉沒有答應,也沒拒絕。
錢曉謙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胸有成竹,而後快速離開。也是此刻大家都心焦十四爺的傷勢,沒什麼功夫盯着他,這才方便他開溜。
之所以急着離開,放手了正好的機會,是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十四阿哥為何此時失了盛寵,讓那個江湖郎中幫忙詢問。
不過他本就不在意是否被回答。
只有一點,那就是在自己不現身的情況下,也要給十四阿哥留個印象。
這對他之後的計劃很有幫助。
從先前那些聽來的家奴們的隻言片語,他推測,此時大約正是八貝勒想借廢太子的機會,聯合朝臣上書立儲,卻被康熙斥責妄蓄大志、企圖謀害太子之時。
十四阿哥倒是真性情,敢冒大不韙替他八哥求情。只不過這背後是真心,還是摸准了皇帝的喜好,就未可知了。若是後者,此人心機未免太過深沉。
不過照剛才他不願診治這一點看,約莫後者的可能還大一些。
如今他傷的越重,待皇帝回過神時,越會覺得他是個對兄弟有情有義之人,越會對自己懲罰這“好孩子”心生愧疚,自然也會對他更好。
不過,趕走太醫的行為有些刻意了,表面上看不出來,但深究起來難免惹人誤會,也不利於之後養傷。
所以,錢曉謙才會教棺材臉說那些可以激他的話,以退為進,讓他想明白。但要是沒有後面的問題,就會讓十四爺想不到棺材臉的背後另有他人,這才是真的白忙活了。
“還是年紀小,嫩了些。玄燁那個老狐狸,做一步看三步。他要是生了懷疑,你這情還不如不求呢!”錢曉謙這般得意的想着,三步並作兩步的出皇城找地方住。
……
“真是晦氣……難不成這還沒到本命年就水逆?”錢曉謙連番抱怨,手裏拿着只能勉強辨認是個聯絡器的鐵疙瘩,敲敲打打了半天,丁點反應都沒有。
頹唐的靠在草墊上。
是的,草墊。
他光顧着興高采烈的出來,卻忘記自己身無分文,別說是客棧,像他這種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人,哪裏都去不了。
剛被客棧攆出來就撞上了巡城的衛兵,直接被拎來了難民營。分了一個草墊,便是如今靠着的這張。
天可憐見,他病還未好利索。待在這麼個以天為蓋地為爐的所在,別說計劃,能活着就謝天謝地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刻,一隻顫巍巍的黑手從他的背後伸出,緩緩放在了錢曉謙的肩上!
“啊!”感覺有東西碰了自己,猛地回頭,正看到了一張極為恐怖的臉,嚇得跳了起來。
這反映約莫是有些大了,那張恐怖的臉也嚇得往後一縮。
錢曉謙這才覺得大概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定下心神,仔細一看,這人其實並沒有很恐怖,只是臉上滿是黑灰,又餓的有些脫相,才宛若骷髏,下了他一跳。但觀其五官,越看越是熟悉。
“怎麼那麼臉熟……”錢曉謙嘴裏念叨着,又湊得近了些。
對方卻在聽到這話的瞬間翻了個白眼。
“老師,是我……”雖然聲音不似當初那般清冽,容貌也“丑”了不是一星半點,錢曉謙還是反應了過來。
一拍大腿,“小桂子!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