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糊塗
第四百二十二章陰謀
“我們姊妹,不過命如草芥,幼年時學得命薄如紙一詞,不解其意,甚至嗤鼻不屑,長大后經歷了這許多事情,才參悟了,令君有心護着我們姊妹,我們感激不盡,那也是令君存了善心仁念,只是我與阿姊所想,是一般無二的……”
柳琬之緩緩起身來,兜帽已然又戴好了,擋去了她大半張臉:“昨日我隨將軍回將軍府,冒險翻了他的書房,從暗格中找到這些東西,就已然抱着赴死的決心了。”
其實在這個時候,崔長陵並沒有多想的,他本來以為,柳琬之不過是心存此念,絕無他意。
他原以為,柳家姊妹,經歷了世事滄桑后,要比別的小娘子多出些籌劃與謀算,柳琬之即便是偷走了於琅書房裏的這些信,也一定想了萬全之策,至少能保護好自己,在他拿了於琅歸案之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的。
是以那時候,崔長陵並沒有再同她說這些客套話,只是叫了濃墨,好生的送了柳琬之出門去,餘下的后話,一概沒有再提。
王羨望着柳琬之遠去的背影,心裏惴惴不安,上前三兩步,低聲叫夫子:“就這樣讓她走了嗎?”
崔長陵悶聲問她:“不然把她留在驛館中,打草驚蛇嗎?”
王羨心裏很不安,可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也許是直覺,也許是……柳琬之臨走前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太奇怪了。
顧盼當日雖然也說過,她死不足惜這樣的話,可同柳琬之今日所言,是全然不同的。
柳琬之好像算準了什麼事情一樣,但是她又能算準什麼呢?
懷着身孕的女人,行動要比常人緩慢一些,她彷彿走了很長時間,才徹底消失在崔長陵和王羨的視線里。
王羨長嘆口氣:“柳家姊妹的這一輩子,如這位六娘子所言,全都毀在了秦王妃的手上啊。”
崔長陵何嘗不替她們感到惋惜呢?
從那日的顧盼,再到今日的柳琬之,他不得不說,柳家教女不錯,一個二個的,都是極不錯的女郎,真的是可惜了。
便如顧盼所言,命途多舛,可憐無辜。
最可恨,造成如今這一切的,還是她們的親阿姊。
人心不足,貪念不足,實在是可怕。
王羨心裏頭也堵得慌,但現在有了這份罪證,再加上柳琬之所說的那番話,她便覺得,拿了襄陽的這位伏波將軍到案審問,才是最緊要的事情,可是轉念又想起,崔長陵所說,自會周全一切……
“你說會周全籌謀,不會叫柳六娘子身陷險境,是怕一旦此時大張旗鼓的動了於琅,廣陽王和蕭佛之會狗急跳牆?”
崔長陵面色沉着的點頭:“於琅即便不是秘密的掌握者,也曾經是諸多秘密的參與者,很有可能直到現在,在蕭佛之的眼裏,他都還是心腹,不然他有了二心,蕭佛之也不信任他了,按着蕭佛之的狠辣,是不可能把他留到今天的。”
於琅如今手上就留着他們當年通敵的罪證了,餘下的,那些柳家姊妹不知道的,只怕還要更多,這種人活着,對蕭佛之他們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脅。
當日他們還在南漳縣的時候,僅僅只是一時盯上了元祈,蕭佛之便能當機立斷,殺了元祈滅口,斷了他們追查下去的線索,換做是於琅這樣的人,如果蕭佛之對他心生疑竇,怕早不容他活在這世上了。
如此說來,對他們反倒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如果能夠暗中提審了於琅,拿到了於琅的口供供詞,再放了於琅回府去,仍舊蟄伏在蕭佛之的身邊,而後將於琅的口供送達京中,呈交陛下御覽……
“你其實是怕,一旦蕭佛之知道事情敗露,會把我們扣在襄陽城,甚至是對我們不利嗎?”
崔長陵回過頭來看她:“欽差衛隊,並不足以與襄陽駐軍一戰,且而今我們都住在城中,真要是出了事,欽差衛隊也是投鼠忌器,束手束腳,皆是蕭佛之殺了我們,大可以說陛下是聽信小人讒言,派了我們到襄陽來查他,而我便也是那小人之一,無端捏造證據,意圖栽贓他與廣陽王殿下謀逆,再加上先前京中發生的那些事,他便正好藉著‘清君側’的名義,興兵起事。而秦王這些年在涼州若無謀划,廣陽王必定不會與他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等到襄陽一起兵,秦王都不用附和他們‘清君側’,只說是蕭佛之挾持了廣陽王叔,意圖謀反,便可以自涼州起兵,說是千里勤王,可實際上,真的等到他們劍指宮城,一切,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羨登時覺得毛骨悚然,這些人……這些人為了那把龍椅,真的是不擇手段。
崔長陵早說過的,廣陽王和秦王之間,也未必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平和,真要是像他目下所說,秦王打着勤王保駕的名號,可號天下兵馬與他勤王,等到了宮城外,拿了蕭佛之,他斬廣陽王於劍下,大可以說是蕭佛之見事敗,一時羞憤,殺王叔祭旗,他終究晚到一步,來不及救下廣陽王,更有甚者,一旦宮城破了,他還能殺了陛下……
只要他能成事,他就不是弒君篡位,一切的罪名,都會扣在蕭佛之的身上,而他,便成了大晉的功臣,又是先帝唯一剩下的嫡子,縱使先帝在時,已然將他“發配”涼州,而如今,他御極,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我們還能怎麼樣?暗地裏拿了於琅,拿了他的口供,上折請陛下派兵到襄陽嗎?其實結局都是一樣的……”
“也許——”崔長陵眸色暗下去,“也許該請陛下傳召廣陽王和蕭佛之入京去。一前一後,一為述職,一為敘舊。只要廣陽王和蕭佛之都不在襄陽,襄陽駐軍就絕不會輕舉妄動,且……”
他后話沒有再說下去,是根本就沒打算告訴王羨的。
且即便蕭佛之臨行之前有所安排,便是他死在襄陽,只要襄陽軍不能興兵起事,也就足夠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柳琬之死了
柳琬之死了,一屍兩命,就在她離開驛館回到將軍府外宅后的兩個時辰。
於琅對外說的是心悸受驚,大出血見了紅,沒能救回來。
可是當這個消息傳到驛館,傳入崔長陵和王羨的耳朵里時,他們知道,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王羨直到那個時候才突然明白過來,在柳琬之離開驛館的時候,她心中的那種不安,究竟是什麼,而柳琬之言辭中,與顧盼所不同之處,又是什麼。
顧盼只是不怕死,而柳琬之是算到了她會死。
她的死,崔長陵是要負責任的,她亦然。
如果崔長陵在拿到書信的第一時間,就控制住於琅,又或是當時不放柳琬之再回於琅的身邊去,那她不用死……
柳琬之說了,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把於琅的書信偷出來的,怪只怪他們太高估了柳家姊妹,也不是,是忽略了。
顧盼說過的,她們也只是弱質女流,所知有限,能做到的,也很有限,更何況她們這些人的自由從來都是被限制的。
該想到的,他們一早就該想到,柳琬之把那些書信偷出來后,並沒有能力為自己留好退路,從於琅的手上活下去。
幾個時辰,只需要幾個時辰而已。
顧盼衝到驛館來的時候,滿面怒色,可是她眼圈兒是紅腫的,分明痛哭過一場。
這是王羨第二次見她,哪裏還有初見時那驚為天人的感覺,她大哭過一場,也許是一路跑過來,鬢邊的髮髻也散亂了。
王羨想去扶她,但是被她一把打開了。
顧盼卯足了勁兒,彷彿要把怨氣發泄在王羨身上去,是以王羨被她揮開時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上。
崔長陵眼疾手快,三兩步上去扶住了人,嘴角抽動,卻什麼都沒說。
顧盼冷笑着,也冷眼看着:“王家的女郎到底金貴,只是險些摔倒,令君便要動了肝火,我的妹妹呢?我的妹妹果真就是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嗎?”
她嘶吼着,恨不得撲上去將崔長陵喉嚨咬斷一般:“你答應過我什麼?你那日信誓旦旦的,答應過我什麼?”
那句對不起,在崔長陵的嘴邊來來回回很多次,他終究沒有開口。
顧盼笑着笑着,便哭了起來,她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一樣,從柳琬之的宅子一路跑到驛館來,像是用盡了她後半生所有的力氣。
她跌坐在那裏,儀態全無,形如瘋婦:“她有一個孩子,肚子裏還有一個,她本來可以好好的過日子了的,我以為,我們這些姊妹里,總該有一個,還能有好日子過,哪怕是將來於琅不中用了,被砍了頭,她是無辜的,你答應了我的,她是無辜的,你會護着她,會給她安穩的生活,讓她帶着孩子,不必隱姓埋名,也能夠平淡安穩的過完這一生,我伯母和阿娘泉下有知,也放心,也放心的,就連我……對,就連我,為什麼死的不是我?你如果一定要我們姊妹中有人犧牲了性命為你做什麼,為什麼不是我?”
她抬眼看,卻是淚眼朦朧:“不是我先找上你的嗎?令君,我叫你一聲令君——你是當朝的尚書令啊,你是博陵崔氏最得意的孩子啊,你怎麼能言而無信,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
於顧盼而言,這一切,都是崔長陵造成的。
可是當王羨冷靜下來的時候,回過頭看整件事,才發現,崔長陵固然有責任,可是顧盼呢?
柳琬之的死,顧盼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當日顧盼說著不願柳琬之在參與這些事,可她所做的,有哪一件,是把柳琬之摘出去的呢?
柳琬之自己也說了的,是顧盼——顧盼那天見過了崔長陵之後,去見過柳琬之,該說的,不該說的,她對她的親妹妹,沒有半個字的隱瞞。
也正因為這樣,柳琬之才會動了心思要去於琅的書房,而後從書房的暗格中發現了那些於琅通敵賣國的證據。
東西交給了崔長陵,於琅或許是不知道的,可他一定知道,東西是柳琬之偷走的。
王羨如今不敢想像,在柳琬之死前,遭受過什麼樣的待遇,嚴刑逼供,又或是……
她合上眼,總之於琅沒能撬開柳琬之的嘴,便索性泄憤似的殺了她。
顧盼那顆看似早就死去的心,為了柳琬之的死,到底是重又活了起來,但如今的顧盼,更加經不起刺激的。
王羨嘴角動了動,到了嘴邊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去。
崔長陵猶豫了很久,沉聲叫顧盼,也打斷了顧盼的自言自語。
顧盼怔怔的看他,又像是看不真切,眯起眼來,等到他頎長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舒展了眉頭,抿緊了唇角,一言不發。
“不是我要你妹妹死,更不是我逼死的她……”
“夫子!”王羨隱隱感到他要說什麼,低呼出聲來。
崔長陵安撫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鬆開她,近前去幾步,稍稍彎下腰,直視着顧盼:“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你是個聰慧且沉着冷靜的女郎,你妹妹究竟是因為什麼死的,你想知道嗎?如果你不想,那便就覺得,是我同你妹妹做了什麼交易,害死了她,如果這樣想,你心裏會好受些,我是並不怕擔你這一個罵名的,但我想,你並不願意你妹妹死的糊裏糊塗,你是想替她記着,她因何喪命的,對嗎?哪怕這個真相,會讓你覺得更加難以接受,但至少,那是真相。”
他的話語,帶着神奇的安撫的力量,竟讓顧盼真的安靜了下去。
真相……嗎?
顧盼在知道柳琬之出事的時候,便認定了事情跟崔長陵脫不了干係,不然沒有這樣巧合的事的,她急匆匆趕去宅子裏,見了她妹妹的最後一面,卻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跑到驛館來質問崔長陵,可是此刻,崔長陵與她說真相……
她試圖站起身,但沒能站起來,又跌落回去,一時吃痛卻也顧不得,只是蹙了一回眉,很快又舒展開:“你所謂的真相,總不至於,是她自尋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