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相認
?第三百八十一章他要掩蓋的真相
倒也不至於無動於衷,可畢竟過去這麼多年了,即便是當年事情剛出的時候,謝潛心中的憤怒雖不少於謝汲,但面兒上也不會這般帶出來。35xs
他是老成穩重慣了的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尤其先帝在時那幾年,哪怕是到了最後那幾年……
沒有人知道先帝會不會在身體越發不好,病勢沉痾之時再對謝家做些什麼出來,所以他們只能愈發小心謹慎,一步不敢走錯,一句話也不敢說錯了,已監國多年的王太子宇文舒能不能在年邁的先帝手上保全謝家,沒有人願意用謝氏的命運來賭。
一直到先帝駕崩,新帝御極,謝家人腦子裏的那根弦,才敢松下來。
只是謝潛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和日子,再也找不回恣意妄為的那份兒心了。
今日聽來這樣的話,他怎麼會不生氣呢?
鄭度之那個人……當初他冷笑着說過,他倒真應了他名字裏的那個度字,揣度人心,審時度勢,都是他,冷嘲熱諷的,連家裏的兄弟們都吃了一驚,料不到那是他會說出口的話。
至於今日而言,這個坎兒,他心裏過不去,任何一個謝家人,都過不去。
“溫言情不是說了,溫夫子的意思大概只是叫你知道此事,也沒指望你去勸一勸令貞,你來找我做什麼?”
謝汲倒噎一口氣:“可畢竟是朝廷里的事兒,我想着還是要來告訴二兄一聲。而且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大對勁,可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那是因為你忘了——”
謝潛的聲音又戛然而止,眉眼彎彎的看謝汲。
謝汲果然愣住:“我忘了……什麼?”
“自陛下御極以來,你們都過的太安逸了,一個從龍之功,幾乎蒙住你們的眼,叫你們什麼都不多想,什麼都不深思,早沒了先帝在時遇事的那份謹慎和小心。我說鄭度之最會審時度勢,揣度人心,這話你今日該好好聽一聽,”謝潛嗤了一聲,“你也該好好跟人家學一學。”
謝汲叫他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是聽來,二兄好似把他給教訓了。
可為什麼呢?
他又沒幹什麼……
謝汲反手撓了撓後腦勺:“二兄要教訓我,好歹叫我知道……”
“我話說到這份兒上,你還是不明白。”謝潛拉下臉來,原本彎彎的眉眼也一起拉平了,“庾令貞從小到大,都在為誰籌謀?”
從小到大,都只有陛下一人而已,從他被選作陛下伴讀的那天起,他的命運,就和陛下的命運緊緊地拴在了一起,而庾子惠早看清了這個事實,才會那樣不遺餘力的幫扶陛下。
一路走來,庾子惠始終只忠於陛下一人。
謝潛見他沉默下去,面上有帶着瞭然,便低嘆一口氣:“要沒有陛下授意,他怎麼可能把鄭檀道的名字,從那本名冊上拿掉。”
他一面說,一面頓了聲,再開口時,也是鈍鈍的:“蕭道之那樣的出身,陛下尚且不懼怕來日常山王殿下到他跟前來求情,也不怕常山王驚動了太后,弄得母子間對峙起來,可鄭檀道,卻做到了。”
謝汲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一直感覺哪裏怪怪的,卻又始終都說不上來。
二兄罵他也不算罵錯了,果然是安逸日子過的久了,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了。
可是不對啊……
他一怔:“不對啊二兄,這樣簡單的道理,要說來我是久居建康,安逸久了,看不透,那溫夫子呢?崔不問呢?”他連聲反問,“溫夫子見多識廣,只怕一眼就該看明白這其中的緣故,至於崔不問,那句鬼才是白叫的不成?”
“崔不問看不透,是因為他從不曾真正了解庾令貞。”謝潛拿眼神示意他去坐下說話,“你別杵在我眼前,”丟出了一句來,才又接上前頭的話,“時隔多年,不要說崔不問了,就連好些舊時相識,不也覺得庾令貞早失了本心,現如今好些事兒,都不過為他自己所做而已,他雖不結黨,卻未必不營私。崔不問到底不是從動蕩中跟着你們一起走過來的人,他看庾令貞,多多少少帶着誤會,是以他看不明白這道理,也沒什麼。誰叫當年的確是他庾令貞先欠了人家鄭家這份兒人情,現而今說他是還情去的,也不為過。”
“那溫夫子……”
謝汲話音沒落下,一句話都沒說完整,謝潛開口打斷了他:“所以你瞧,溫夫子信中所言,落在溫言情的眼裏,不就成了只是為了告知你一聲,並不是為了叫你去尋庾令貞說道此事的意思了嗎?”
他目瞪口呆:“二兄是說,溫夫子故意為之……他哪裏是覺得不必去找令貞,分明是怕我說得多了,知曉此事是陛下授意令貞所為,回頭又不願幫着崔不問說話了……”
謝潛點了點頭。
溫祈道的心思,深不可測,他能一眼看明白,也能三言兩語差點兒把真相給掩蓋過去。
而且他可真會給崔長陵找幫手。
恐怕在南漳查出鄭檀道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陛下的用心,但崔長陵不知道,況且已經查出來了,再想壓下去,就有些不大可能,倒不如將錯就錯,就當做不知道,至於將來的事情——呵,他這不是已經急着替崔長陵籌謀佈置了嗎?
謝家和鄭度之有舊怨,真鬧開了,他們謝家人出面為崔長陵說話,陛下才會願意聽,即便崔長陵是違背了陛下的心意,可終究是替陛下查清了此案,也算是大功一件,加上他並不知庾子惠為人秉性如何,會錯算天子心意,也不算什麼大錯。
謝潛眯起眼來:“看樣子,陛下一直都擔心鄭檀道也摻和到了謀逆案里去,從襄陽出事的第一天起,陛下就起疑了,所以一早就交代過令貞,一旦出了事,千萬別把鄭檀道給捎帶進去,他要真是犯了事兒,回頭不聲不響的處置了也就算了,鬧到明面兒上,誰能保證鄭度之會不會一時頭腦發昏,請了先帝予他的恩典出來,叫陛下為難。”
第三百八十二章能保則保
頭腦一時發昏這種事,鄭度之未必干不出來,幾年前為他那個不知死活的族弟,連草菅人命的事情他都敢管,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
謝潛有時候覺得,這個人把宗子二字看得太重,那擔子壓在他肩膀上,他幾乎有些入了魔了。
鄭家也不知是如何教導的這位宗子,竟在日漸長成后,養成了這樣的脾性。
平日裏相交看着倒都還好,雖說為那些事兒他也不大待見鄭度之,可平心而論,為人處事,鄭度之都算是不錯的,就是這遇上鄭家的事情,往往方寸大亂,失了規矩和本分。
他見謝汲獃獃的,實在不像他平日裏的樣子,不免唉聲嘆氣:“所以我總是說,便是如今相安無事了,也不該過分懈怠,你瞧,日子久了,連保持理智,都做不到,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呢?”
謝潛一面說,一面緩緩站起了身來。
他雙手背在身後,是一直走到了謝汲面前才收住腳步。
謝潛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謝汲,面色卻是柔和的。
謝汲明白他的意思。
倘或方才溫子璋在時,他立時察覺了此事的蹊蹺之處,便是問到溫子璋臉上去,也不妨事,假設溫子璋真的不知這裏頭的深意,連他都會覺得是叫溫祈道給利用了,回頭一封書信送回去,自然質問溫祈道究竟想要做什麼。
可是現在不成了,他親自把人送出門的,當時沒問,過後了再跑到人家府上拿了這話去問,那也太不像話。
謝汲懊惱不已:“這事兒是怪我……”
謝潛的本意不是要指責他什麼,真說穿了,這事兒跟他們謝家沒什麼關係,他們即便將來幫不上崔長陵什麼,也沒什麼打緊的。
路都是人自己走出來的,崔長陵自己不留神,違背了天子意願,又不是他們逼着崔長陵那麼乾的。
眼下也不只是氣不過罷了,倒好像叫溫祈道玩弄於鼓掌之間似的。
謝潛大半輩子走過來,大風大浪經歷過,當年在琅琊王氏手上都沒吃了這麼大的虧,如今倒叫溫祈道擺了一道。
他冷笑着:“也不怪你什麼,溫祈道怎麼論都算是長輩,卻存了這樣的心思來給個後生晚輩設套,說出去也不怕辱沒了他的名聲。”
他直呼其名,謝汲低呼一聲二兄。
謝潛一抬手:“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心裏頭是敬着他的,只是他今次乾的事情實在叫人敬服不起來。”
謝汲抿唇不語,到底是替他咽不下這口氣,他說得多了,反倒顯得是二兄小肚雞腸一般。
他猶豫了好半天:“那現在怎麼辦?我要去見一見令貞嗎?”
這事兒如今是騎虎難下了,哪怕是他遠在建康,也曉得其中厲害:“恐怕他們現在人已在襄陽城,而鄭檀道大抵是好不了了,我瞧着鄭度之倒沒什麼動靜,這幾日也都安分的很,但再過一陣子,事情鬧開來,驚動了鄭家人,他八成得到陛下面前去求情,力保他這個不成器的族弟。”
“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也許經年過去,他心性有所變也未可知,或許不會……”
“這話說出來,二兄自己信嗎?”謝汲沒叫他把話說完,橫了心打岔,揚聲反問他,“剛到建康沒幾年,都還沒能站穩腳跟時,就替他族中堂弟遮掩人命案子,現在他翅膀硬了,在御史台說得上話了,豈不比那時更變本加厲?二兄還指望他能做個明白人呢?”
謝潛何嘗不知道說這話是自己騙自己,不過給自己一個安心罷了,但是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現在進宮去面聖,真告訴陛下襄陽出了岔子,案子已經查到了鄭檀道身上,那又算什麼呢?
溫祈道來信給三郎,固然有他自己的私心,可畢竟也沒害了他們兄弟,眼下崔長陵在襄陽“賣命”,他們兄弟卻在京城拆台嗎?這未免也太說不響嘴。
“這麼著……”謝潛身子略往前傾了傾,左手落在謝汲肩膀上輕拍了下,“你去一趟荀家,把這事兒告訴荀長安。”
謝汲啊的一嗓子低呼出聲來,顯得格外吃驚:“這不是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嗎?”
“溫祈道的心思雖然可恥了些,但人家總歸是為了人家身邊兒親近的人,咱們冷靜下來想,真放着崔不問不管嗎?他今次是為了什麼冒這麼大的風險到襄陽去,那不是為一己私利,他為的是天下,是蒼生,雖然一時不查陛下心意……”謝潛手上的力道加重三分,“該幫的還是要幫他一把,你去見荀長安,只當從沒與我說過此事,與他商量個對策來,他要是說同你一道去見令貞,那你們就好好說說這個事兒,要我說,令貞雖承了鄭度之的人情,可未必就真領了這個情,事到如今,他是聽了陛下的,才把鄭檀道的名字抹掉,當初到底勸沒勸過陛下,咱們不得而知,但憑我對他的了解,他八成是勸過了,只是陛下不聽而已。”
不願意節外生枝啊……
陛下到底也不是昔年那個殺伐決斷的宇文舒了。
高台上走一遭,那把龍椅坐久了,手底下沒了兄弟相殘,江山安定,他那份兒野心漸漸地也就被湮滅在歲月長河中。
到如今廣陽王叔疑似有謀反意,他卻還顧忌鄭家得先帝的那道恩旨,唯恐來日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二兄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在陛下的心裏,似鄭檀道這樣的人,本不值一提,原是為了鄭家手上的那樣東西,他才顯得格外要緊些,於陛下而已,他未曾附逆,倒還好,貪墨的案子壓下便壓下了,心裏有數,將來不再重用就是了,他若然附逆成奸,待襄陽的反賊處置完,下一道密旨,把鄭檀道料理乾淨,不驚動鄭家人,也不必他們家請出先帝的恩典來說話,一切趨於平靜,這是最好的結局。
“二兄的意思,我明白了。”謝汲眸色堅定了些,站起身來,“二兄心裏牽挂崔不問,他是棟樑之才,又有經國治世的真本事,斷送在襄陽,不上算,能保,則要保,至於鄭家,若一心自尋死路,那怨不着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