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6章
第1086章
半個時辰前。
安西大都護裴行儉署衙,一場只有薛仁貴與裴行儉兩個人的談話。
“這個任務只有你能,但是九死一生。”
“我早就該死了,如能為打敗大食流盡最後一滴血,死亦何妨。”
薛禮笑了起來。
從那張黑瘦而疲憊的臉上,看不出昔日大唐將軍的風采。
有的只是鋼鐵般的堅韌,與隱藏不住的痛苦。
五萬唐軍啊。
這是他生平未有之大敗。
也是大唐鐵騎的恥辱。
更無法忘記,當時為了救自己,前鋒將軍李謹行親自斷後。
被層層疊疊的敵軍包圍上。
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當時的慘叫,無數的鮮血飛濺。
看到一個個唐騎卒被大食人擊落馬。
視線里最後看到的,是李謹行被突厥人拖下馬。
一名面目猙獰,好像狼王一樣的突厥人,手執彎刀,斬向憤怒掙扎的李謹行。
斗大的頭顱突兀滾落。
薛仁貴死死壯上眼睛,再張開時,眼中紅得彷彿要滴血。
“我的命,是李謹行捨命救下的,是無數大唐健兒拚命救的,我……”
他用左手指了指胸膛:“若能擊敗大食人,擊敗那些反叛的突厥人,我死而無憾。”
“好。”
裴行儉的目中流露出敬重之意。
“蘇大為來了。”
“嗯?”
薛仁貴先是一愣,繼爾大喜:“阿彌來了!破敵有望了!”
“先別這麼輕鬆,你我與大食人交過手,他們的戰力不亞於巔峰時的突厥。現在外面又有二十萬大軍。”
裴行儉緩緩道:“阿彌手裏,唐軍不滿八千。”
這句話,令薛仁貴額頭的冷汗瞬間滾落。
八千對二十萬?
神仙也辦不到吧。
“他為何……你怎麼知道他來了?還有他手中兵力?”
裴行儉淡淡道:“你忘了蘇大為手裏馴的那幾隻鷹?”
被他一提醒,薛仁貴恍然大悟。
蘇大為手裏的鷹,有兩隻還是他尋雪域的養鷹人,特別馴化,送給蘇大為的。
之後在數次戰爭中,替蘇大為窺視敵情,傳遞消息,立下汗馬功勞。
這次定是有鷹帶着蘇大為的信進入龜茲城。
裴行儉道:“黎明的時候,阿彌的鷹飛入城,他距離龜茲還有數時日間,他手裏唐軍七千五百,加上各胡族僕從,一共八萬。”
薛仁貴陷入深思中。
八萬對二十萬,對上巔峰的大食人。
除非阿彌手裏都是唐軍。
不然光靠那些胡人僕從,依然沒有勝算。
那些僕從,只能打打順風仗。
更何況……
薛仁貴的眼角抽搐。
他當日在怛羅斯與大食人交戰,其中一個重要敗因,就是僕從的葛尼祿人突然叛亂,自背後殺向唐軍。
內外交困,以致崩潰。
“胡人,不可信。”
薛仁貴幾乎從齒縫裏說出這句話。
裴行儉微微點頭:“胡人的確不可信,但若用得好,也是一個助力,最關鍵是,蘇大為手裏只有七千精銳,對上二十萬大食人……
這仗不好打。”
薛仁貴一時沉默。
確實是不好打。
如果是自己,設身處地,很容易明白其中的兇險。
敵人的數量,百倍於唐軍。
哪怕是一比十的交換,唐軍全死光了,也無法動搖大食人的軍陣。
而且大食人並不是軟柿子。
通過之前薛禮與大食人的交手,交換比基本就是一比一。
那時薛禮手中,可是經歷過高句麗和吐蕃,數次滅國大戰留下的百戰老卒。
大食人能打出一比一的交換比來。
可見他們的戰力,不弱於唐軍。
薛仁貴臉頰咬肌暗自浮起。
額頭青筋跳動。
裴行儉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劃:“待蘇大為的兵馬一到,便是決戰之時,龜茲城現在只剩不到一半人,起不了決定作用。
這一仗,我軍唯一的勝算,就是……
擒賊擒王,以昔年蘇定方對突厥的戰法,率精騎直衝入大食人中心,將大食人的統率斬殺。
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薛仁貴微微點頭。
他也是如此認為。
敵眾我寡,這是唯一的機會。
“到那時,敵人的指揮自然混亂,蘇大為手下那些只能打順風仗的僕從軍,才有發揮的機會。而我們龜茲城的守軍,也可以出城決戰,助他剿滅大食人的精銳。
如果此計順利,就能一戰瓦解大食人和突厥人,震懾西域諸胡,為我大唐在西域,換來十年和平。”
薛仁貴抬頭看向他,眼中閃動着懾人的光芒:“但是還有一個問題。”
“只有一個問題。”
裴行儉也同時張大雙眼,神光凜凜,與之對視。
兩位大唐名將,在這一刻,都同時把握到問題的關鍵。
“賊酋在何處?”
回憶自此結束。
薛仁貴夾緊馬腹。
率着身後大唐精騎,向著城門處的突厥人衝動。
快了,更快了。
戰馬嘶吼着。
狂風激烈抽打着身體。
馬鬃隨着烈風呼嘯作響。
馬上的騎士開始俯下身子,隨着馬背的顛簸上下起伏。
人借馬力,馬借人勢。
轟!一聲巨響。
擋在城門口躲閃不及的突厥人,瞬間被戰馬撞中,飛射出去。
一匹,兩匹,上百匹戰馬,奔騰怒吼。
馬上的唐軍甚至不用多的動作,只將橫刀斜拖於戰馬一側。
飛掠的速度,瞬間收割人頭。
只是呼吸間,剛剛湧入城門的數百突厥人,便被殺得一片狼籍。
被戰馬撞得骨斷筋折。
被橫刀削開身體。
彷彿紙片一般輕鬆。
戰馬發出巨聲怒吼,彷彿要將連日來的怒意,一齊吼出。
百騎匯聚起來,聲勢竟不下千萬人。
他們衝出了城門,留下被踐踏成泥的突厥人屍體。
一個聲音在薛仁貴腦中迴響:衝出去!活下去,把你所見所聞,告知蘇大為!把大食人用兵風格,把他們的強處,弱處,都告訴蘇大為。他知道多一分,我們便多一分勝算。
若能偵知大食人行營帥帳,若能找到他們的弱點。
此戰,必勝!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
雙蹄踏空。
陽光破開雲層,筆直的照在馬上的將軍身上。
血紅的明光皚,光芒萬丈。
這是大唐的英雄!這是大唐的意氣。
大唐名將薛仁貴全身浴血,發出震怒吼聲。
“隨我斬將,奪旗!”
“殺!!”
百餘唐騎,不但沒有繞城遁走,反而向著厚厚的大食軍陣,疾沖而上。
瘋了!
一身狼狽的阿史那屈度被手下狼衛護着,匆匆退入突厥軍中。
直到此刻仍驚魂未定。
好險!
差點就衝上去了。
若是衝上去,此刻只怕也和那些突厥狼衛一樣,被大唐鐵騎給踏碎。
阿史那屈度陰鷲的眼神,狠狠盯着龜茲城門。
看着城門重新合上。
看着殘餘的突厥人絕望號叫着,被關在城裏。
迎接他們的,只有一個結局。
但是現在顧不上惋惜。
甚至顧不上龜茲城。
阿史那屈度一臉忌憚的看向那隊唐騎,直衝向大食人的軍陣。
心中浮起無數疑問。
唐人的鐵騎果然彪悍。
百騎竟有如此威力。
只怕這百騎,能抵突厥人上千騎。
這伙唐人,究竟想做什麼?出城為何不逃?沖向大食人的軍陣,瘋了?自殺?
阿史那屈度怎麼想,都想不出所以然。
只得吩咐身邊狼衛,小心提防。
同時派人去大食軍那邊通信,問問那些大食人,是否需要幫助。
想來是不需要的,但態度得明確。
和沒經歷過軍陣的人想像不同。
真正的戰場上,數萬大軍擺出來,就可瀰漫數十里之廣。
眼下二十餘萬人,當真是覆蓋了百里之地。
而軍陣與軍陣之間,也相隔着不少距離。
如此方能進退自如。
唐軍騎手在薛仁貴的帶領下,就是從這些軍陣縫隙間,直插進去。
就像是一把熱刀,刺入牛油。
現在的薛仁貴,就像是一個高明的刺客。
要在數十萬大軍中,找到大食人軍陣的銜接處,連接薄弱處。
要在大食人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突破。
尋找下一處破綻。
只要有一個判斷失誤。
迎接他和手下唐騎的,只有死亡。
沒有任何重來的機會。
不是不想多帶些人手。
但破陣這種事,人多了也無用處。
哪怕傾盡全龜茲城的唐軍,數千人在數十萬敵人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轉瞬被吞沒。
人少,目標反而小,更容易隱蔽。
萬軍之中,要能尋到目標,要能迅速突陣。
靠的不是人多,靠的是主將的眼力、判斷、智略、馬力,部下置身死於度外的誓死跟隨。
不惜犧牲斷尾的勇氣。
最重要的,是運氣。
隆隆隆~~戰馬四蹄擊打着地面。
四周景物飛快倒掠。
一片箭雨突然從側面灑來。
薛仁貴眼尖,厲喝一聲:“變!”
上百唐騎,如臂使指,百人一齊使出蹬里藏身。
閃過戰馬一側。
那些箭雨自空中劃過。
除了少數幾個倒霉的被射中馬頸,連人帶馬翻滾在地。
大部分唐騎躲過了這一劫。
顧不上為袍澤哀痛。
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薛仁貴翻身上馬,看着前方軍陣如林,旌旗搖動。
數萬大軍在變陣,彷彿張開的雁翅不斷延伸。
前方的出口在飛速收縮。
生門在飛快合上。
“沖!”
薛仁貴厲喝一聲,身子緊貼在馬背上,雙腳猛夾馬腹。
靴上的尖刺刺入馬身。
戰馬吃痛,慘嘶聲中,速度提到極致。
顧不上憐惜馬力了。
整支唐騎,如高速飛行的利箭。
不斷向前。
咻~~從眼看要合圍的縫隙中突出。
末尾數騎唐軍不及衝出,狠狠撞在剛合攏的軍陣大盾上。
一時人仰馬翻。
沒了。
掉隊的人死定了。
薛仁貴咬緊牙關,他聽到背後的呼喊。
不是喊救命,而是在喊:“將軍向前!向前!”
“大唐萬勝!”
那些落馬的大唐戰士,拔出橫刀,絕望的沖向厚實的大食軍陣。
用自己的生命,替薛仁貴爭取一線生機。
拖慢那些大食人追擊的腳步。
他們高呼酣戰。
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些人,甚至連名字都沒留下。
熱淚從薛仁貴的眼角飛出。
無數激烈的情感,憤怒,像是烈酒一般,焚燒着內心。
他想要戰鬥。
他想將大食人和突厥人殺個乾淨。
“殺啊!”
“舍我一條性命,為大唐開萬世太平!”
“殺!!”
叢槍刺來。
薛仁貴眼瞳收縮。
驚覺前方大食人的步卒已經聚攏起來。
數百條長槍,向著充任唐騎鋒鏑的薛仁貴刺來。
只要將他刺下,群龍無首的唐騎必然被吞沒。
任務將會失敗。
不!薛仁貴身邊,有唐軍騎士,奮不顧身,從馬背上撲出。
迎向那片長槍。
“將軍快走!”
噗哧!
鐵甲與槍尖相撞,血花噴濺中。
雙方混成一團。
“將軍快走!”
又有唐騎沖了上去,揮舞着橫刀揮斬着紛亂如蜂的大食步卒。
薛仁貴猛夾馬腹。
率眾從部下拚死沖開的軍陣中,突陣而出。
身後,傳出那幾名捨身將士激昂的長嘯聲。
“豈曰無衣,與子同仇!”將軍,我們不怕死。
我們只怕大唐不能勝利。
“衝出去!”
薛仁貴放肆吼叫。
不知是血還是淚,順着臉上的面罩飛濺。
殘存的數十名唐騎厲嘯着,聲嘶力竭,并力向前。
殺殺殺!!驀地,前方一空。
那沉滯的壓力,陡然一輕。
薛仁貴回過神來,抬頭時,眼中精芒大盛。
找到了!大食人的行營。
那巨大的馬車,不會錯,這必是他們的中樞指揮。
大食人的賊酋,就在此處。
那古怪的旗幟。
看到那大旗的一瞬,薛仁貴眼睛就紅了。
他記起在怛羅斯,在碎葉水時的一幕幕。
那大食人的帥旗出現,大食人的軍陣變化,戰無不勝的唐軍,軍陣被對方摧垮。
看到了。
行營前,無數驚慌失措的大食人。
顯然,唐軍悍不畏死的衝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薛仁貴尋找戰機的高明,也大大震動了大食人。
行營前上千精銳武士。
赤着上身,纏着頭巾,提着彎刀的大食力士,甚至來不及披甲。
一個個怒吼着,毫無章法的衝上來。
湧上來。
要擋住唐騎的腳步。
事發突然。
就算是大食人的精銳,也亂了陣腳。
唐騎有兩個選擇。
沖向大食人的行營,做決死一擊。
繞開行營,突出重圍,去尋找唐援兵。
唐騎放慢速度,略顯遲疑。
薛仁貴向身後將士吼道:“本將說過,要斬將,奪旗,賊酋就在眼前,隨我殺……”
“將軍!”
一名騎士靠近,推開面甲,向他大聲道:“來不及的,我們只有突出去!若是稍慢片刻,大食人就反應過來了!”
薛仁貴認出對方,是裴行儉身邊親族,名裴度者。
裴行儉坐鎮西域,裴氏子弟,俱往投奔。
其中有不少英才。
“休要攔我!”
薛仁貴紅着眼睛,踢着馬腹:“殺了大食人的統帥,戰爭就結束了。”
“義父!”
又一騎沖了上來。
那是薛仁貴在軍中義子,名薛丁山。
他猿臂一伸,抓住薛仁貴的疆繩急道:“馬力不夠了,若殺了他們,我們也活不了。”
“大丈夫死者死矣!”
薛仁貴猛地揮開他的手,胸膛急劇起伏着,發出最後的吼聲:“願隨本將殺賊者,跟我來!”
伴隨着吼聲。
戰馬猛地加速。
雪白的唾沫自馬嚼中噴出。
薛仁貴最早的戰馬名照夜獅子,是昔年萬年宮大水時,與蘇大為救下李治后,李治親手所賜。
但可惜死在征吐蕃的途中。
回長安后,李治念其功勛卓著。
親往大內挑選御馬,賜與薛仁貴。
乃是昔年太宗坐騎,昭陵六駿中颯露紫的後代。
薛仁貴視若珍寶,愛護異常。
但是這一刻,他顧不上許多,哪怕與颯露紫一齊死在這裏。
只要能將大食人的統帥擊殺。
兵敗之恥。
對戰死將士的愧疚。
對李謹行的悔恨,都能報了。
殺!
颯露紫長嘶奔突。
薛仁貴狀若瘋魔
從兵敗的那一刻起。
他便是行屍走肉。
死有什麼可怕的?
比起死亡,內心的痛苦和背負的罪孽,才是更大的懲罰。
“殺啊!”
獨臂揮舞着馬槊。
湧上來的大食人瞬間被挑飛數人。
颯露紫與之心意相通,閃轉騰挪。
長槊隨着戰馬瘋狂揮掃。
瞬間將散亂的大食人殺透。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悶吼。
薛仁貴百忙中看了一眼,心中頓時一沉。
在那大食人的行營頂上,不知何時,居然趴了一隻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像是巨犬,卻沒有毛髮。
肌肉虯結如鐵。
身形高大如巨獅。
尖銳的爪子抓在大食人的行營頂上,張開獠牙大口,向薛仁貴發出威脅的怒吼。
“怪物!”
“詭異?!”
就在一閃念間。
那怪物猛地撲將下來。
“將軍小心!”
身邊傳來裴度的大吼。
一根長槊從旁刺出。
咚!刺上怪物的皮膚,如中敗革。
尖銳的槊尖向一側滑去。
咻!一聲破風聲響。
一支羽箭從薛丁山手中射出。
正中那怪物一隻眼。
吼~~怪物吃痛怒吼,一揮爪。
將一名唐騎連人帶馬,撕成數截。
鮮血混着內臟,挾着催人慾嘔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薛仁貴怒吼一聲,將手裏的長槊揮出。
自那怪物血盆大口沒入。
轟隆~翻倒的怪物一時不知壓倒多少大食人。
就在混亂的時刻,大食人的行營門開。
兩位身着異域胡服的大食人,從中走出。
他們面上帶着譏笑。
身材高大的那個,張開雙臂,山羊鬍子微微抖動。
幽深的雙眸充滿嘲諷。
用一種唐人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句什麼。
大食人行營之後,傳來陣陣吼聲,此起彼伏。
若從高空俯視,會看到成百上千的力士,身高八九尺。
一身古銅色的肌膚閃閃發光。
油亮的胳膊肌肉卉張。
這些禿頭赤膊力士的手裏,緊緊勒着鐵鏈。
鐵鏈綳得筆直。
在鐵鏈另一頭,扣在巨大的怪物頸項上。
獒!《百詭夜行錄》排名一百十七。
吐蕃人有獒。
大食人亦有獒。
名卡坎高獒,又稱地獄判官。
這種詭異獒屬,身形壯如牛犢。
非力士和猛士不能駕馭。
智力略低,但破壞力極強。
就連戰馬也可以一口咬碎。
站在馬車行營上的大食統帥阿卜杜勒張開雙臂,嘲諷道:“哦,可憐的唐人,對於你們能殺到我的行營前,我表達充分的敬意。為了這份敬意,就讓我用‘地獄’來招待你們。”
副帥哈栗吉揮了揮手:“放出卡坎高。”
伴隨着古怪的吟雖咒聲,似巫似蠻。
緊栓着怪物的鎖鏈打開。
無數壯如牛犢的巨獒沖向唐軍。
“殺光他們。”
阿卜杜勒冰冷道。
……
“大概用不着我們幫忙了。”
阿史那屈度的聲音里,聽不出是嫉妒還是什麼。
頗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他轉頭向著剛剛趕來的論卓爾道:“大食人把他們的惡犬放出來了,這東西以前我們突厥人也養,但是後來,你知道……”
他攤開雙手:“突厥被大唐給打敗了,我們養不起這些猛獸,倒是被波斯人和大食人得了這些異種。”
論卓爾沉默片刻道:“以前我們吐蕃人也有豢養。”
正如中原傳說中黃帝養龍。
在國力最巔峰時,無論是突厥還是吐蕃,都有蓄養詭異中的的低智獸類。
一是增強帝國威懾。
二是震懾敵人,增強軍隊的破壞力量。
正如昔年高句麗人的鬼卒。
秦王的不死金人。
以及大唐的異人們。
這亦是一個王朝上升期的證明。
一但帝國衰落,便無力再豢養這些詭異怪物。
“這點唐人改變不了戰局。”
論卓爾收回看向大食人軍陣方向的目光,轉頭看向阿史那屈度:“沒拿下龜茲城,你如何向阿卜杜勒交待?”
“他總不能殺了我吧?”
阿史那屈度扭了扭脖頸:“再說今日還沒過去,實在不行,我就帶人親自登城。”
“我要是你,便不會這麼做。”
“嗯?”
阿史那屈度詫異的看向論卓爾。
“為何?”
“這隊唐騎衝出來,你就沒想想其中的緣因?”
論桌爾薄薄的唇抿起,像是刀鋒一般冷笑:“唐人不是傻子,不可能指望這點人就能改變戰局,所以,你覺得他們是想做什麼?”
“做什麼?”
阿史那屈度不是傻子,細細一想,頓時反應過來:“若不是突圍,便是聯絡?”
“聯絡誰?”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迸濺出看不見的火花。
“唐人的援軍近了,這定是他們的援軍快來了!”
“領兵的大唐將軍,你猜會是誰?”
阿史那屈度臉上的表情有了細微變化。
像是湖面掀起了波瀾。
微波不斷傳遞,最後化為獰笑:“蘇大為,一定是蘇大為。”
“報仇的機會來了。”
“走,隨我去見阿卜杜勒,這個消息,價值萬金!”
……
轟!巨大的獒犬,被狠狠掀翻在地。
披頭散髮的薛禮,向身邊獃滯的薛丁山和裴度厲聲吼道:“走!你們快走!”
唐騎沖至大食人行營時,還剩數十人。
但現在,能站起來的,只有十幾人。
大部份人,葬身於獒口。
薛仁貴拚盡一身神力,擊殺了兩頭巨獒。
用它們的屍體當做大盾,剛剛擋開新一輪的進攻。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兩眼充血,臉上露出絕望而慘烈的笑容:“大概我真的不適合做大將吧,一遇到這種事,情緒便難自控。”
方才那一瞬間,他殺紅了眼。
竟想親手將大食人的統帥擊殺。
想憑一己之力扭轉戰局。
過去,他曾無數次這麼做過,也曾無數次成功過。
但從怛羅斯之敗后,運氣,顯然不站在他這一邊。
“將軍,我們不走!”
“義父!”
薛丁山抓着他的手臂苦勸道:“要走一起走,義父不走,我亦不獨活!”
“滾開!要麼走,完成任務,要麼大家一起死在這裏,死得毫無意義!”
薛仁貴大怒,一腳將義子踹開。
雙眼赤紅瞪向裴度:“裴家小子,速決之!”
“我們走!”
“好!”
薛仁貴大笑,笑聲高亢,如金石之音:“我為你們開道!”
一手從颯露紫的屍身上,抓起巨大神弓,另一隻手,那隻斷了手筋,蜷曲在一起的手指,狠狠抓起一支鐵箭。
這隻手本應該沒有知覺,無法再握弓了。
不知是怎樣一種力量,驅策着他,用佝僂無力的手指,死死攥着箭,扣上弦。
“我用這箭,替你們開路!”
薛仁貴大笑着,猛地厲吼一聲:“給我開!”
崩崩崩!巨大神弓,猛地張開。
血從手指迸灑而出,將弓弦染得赤紅。
嗡~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巨大的鐵箭化作光芒,向前飛射。
將擋住唐軍去路的巨獒和大食人的力士,一箭洞穿。
無數斷體殘肢飛舞。
“快走!”
薛仁貴氣喘如牛,大笑着,將手中神弓塞入薛丁山懷裏。
“這把弓,是昔年蘇大為借給我的,你替我還給他。”
“義父!”
“休要做小兒女態,我來斷後,方能掙得一線生機。”
“走!”
薛仁貴大手一送,將薛丁山和裴度送上戰馬,狠狠一巴掌拍中馬臀。
看着戰馬疾馳而去。
大唐名將薛仁貴長吸一口氣,轉身向後。
在他前方,是無邊無際的大食人。
還有那憤怒至臉龐扭曲的大食統帥。
“來吧。”
薛仁貴低聲道。
這一刻,他的身影,與怛羅斯之戰掩護他的李謹行合在一起。
(本章完)